青城山自古便有"天下清幽"之美誉。这里峰峦环绕，林木葱茏，常年被一层淡淡的如纱般的云雾所笼罩，平添了几分仙家气韵。
在李灵殊派来的向导指引下，顾长安的车队并未从寻常的官道上山，而是拐入了一条极其隐秘的林间小径。小径蜿蜒曲折，最终停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的道观之前。
道观不大，甚至有些破旧，牌匾上写着"清风观"三个早己褪色的古字。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象这里竟会是传承了上千年的神秘组织"问道会"的一处重要据点。
顾长安将大队人马留在山下，只带了程处默与十数名最精锐的亲卫一同走进了道观。道观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名正在洒扫的小道童。
一名身着灰色道袍的老者早己等候在大殿之中。他便是李灵殊口中那位问道会的长老。
顾长安打量着这位长老。只见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手中并非持着拂尘或是捧着经卷，而是拿着一个被得油光发亮的紫檀木算盘。这让他身上那股出尘的仙气瞬间便被一种精明的"账房先生"气质所取代。
"长安伯顾长安，久仰大名。"老者并未起身，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无波。
"晚辈顾长安，见过长老。"顾长安拱手一礼，不卑不亢。
"不必多礼。"老者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吧。"
待顾长安坐下，老者却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与他探讨什么"世界真理"，或是询问关于"显微镜"的奥秘。反而将手中的算盘往桌案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然后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封皮己经泛黄的账簿，推到了顾长安面前。
"看看吧。"老者淡淡地说道。
顾长安有些疑惑地接过了账簿。他翻开了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深奥的经文或是玄妙的符箓，而是一排排工整的小楷：
"贞观元年，于洛阳开设'通源当铺'，本金三百贯，至年末亏一百二十贯。"
"贞观二年，于扬州投资'西海漕运'，购船三艘，本金一千贯，遇风暴船毁人亡，本金尽没。"
"贞观三年，于太原尝试贩卖私盐，被官府查抄，折损人手十三名，亏五百贯......"
顾长安一页页地翻了下去。账簿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问道会这数百年来在各地投资的各种产业，以及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亏损记录。
亏！亏！亏！
十笔生意里倒有九笔是亏的！
这哪里是什么隐秘组织的账本？这分明就是一部血泪斑斑的创业失败史！
顾长安越看越是心惊。他终于明白为何李灵殊要如此看重自己在商业上的才能了。感情这个听起来高大上的"问道会"，就是个空有理想却完全不懂经营的"赔钱货"啊！
"看完了？"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长安合上账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点了点头。
"感觉如何？"老者问道。
"感觉......"顾长安苦笑一声，斟酌着词句说道，"感觉贵会在经营之道上似乎......颇有独到的见解。"
"呵呵。"老者自嘲地笑了笑，"说白了就是一群眼高手低的书呆子罢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变得有些萧索。
"我们这些人谈玄论道、观星卜卦或许是一把好手。但要说这柴米油盐、经营算计却是一窍不通。千百年来，我们靠着祖上留下的一点底子勉力维持。可坐吃山空，终有山穷水尽的一天。"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首视着顾长安。
"现在灵殊那丫头将你引荐给了我们。她把你夸上了天，说你是百年不遇的经世之才，点石成金的在世财神。那么，顾伯爷，"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能为我们指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这才是他今天要见的真正目的！他不关心什么"道"什么"真理"，他只关心一个最实际的问题——钱！
顾长安哑然失笑。他彻底明白了。这位仙风道骨的长老根本就是个被财务问题愁白了头发的大管家！而自己在他眼中就是一个能解决组织财务危机的"超级职业经理人"！
想通了这一点，顾长安反而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最擅长的就是解决这种实际的问题。
"长老想要活下去很简单。"顾长安收起了所有的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老者眉毛一挑。
"想要钱生钱，便要投到最赚钱的行当里去。"顾长安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也为老者斟上一杯茶。
"愿闻其详。"
"就以这蜀中为例。"顾长安放下茶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蜀中什么最值钱？"
"丝绸？蜀锦？"老者试探着问道。
"不。"顾长安摇了摇头，"是盐！"
"盐乃民生之本，国之命脉！人可以一年不穿新衣，却不能一日不食盐！这是天底下最稳赚不赔的生意！"
他将在富顺盐井的所见所闻，以及那官商勾结、中饱私囊的现状简单地说了一遍。老者听得是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顾长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我们要把这盐井从那些尸位素餐的蠢货和贪得无厌的豪强手中拿过来！"
"如何拿？"老者追问道，"强抢怕是会引来官府的注意。"
"为何要抢？"顾长安笑道，"我们可以用一种更体面也更有效的方式——合作！"
"合作？"
"没错。"顾长安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步，技术入股！长老可曾听闻'深井钻探'之法？"
他把自己构思的那套利用水力驱动钻头、向地下深处钻探以获取浓度更高的卤水的技术简单地描述了一遍。这完全超出了老者的认知，他听得是目瞪口呆。
"第二步，"顾长安又伸出了一根手指，"股份制改造！我们将盐井作为一个'项目'，吸纳各方资本，包括那些之前参与分赃的地方豪强。我们将他们的利益与我们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让他们从我们的敌人变成我们的合伙人！"
"第三步，建立全国销售网络！我们不再局限于蜀中一地。我们要打通运河，连接江淮，将我们的'雪盐'卖到大唐的每一个角落！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商业帝国！"
股份制......合伙人......商业帝国......一个个充满了魔力的新鲜词汇从顾长安的口中不断吐出，彻底将这位只懂得加减乘除的老账房给听傻了。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向他缓缓打开！
许久，他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间便构建起一个庞大商业蓝图的年轻人，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与折服！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猛地一拍大腿，"就照你说的办！"
他站起身，对着顾长安郑重地行了一礼。
"顾伯爷大才！老夫佩服！从今日起，我'问道会'在俗世的所有产业尽交由你来打理！只求能让我们这些不问世事的书呆子有一口安稳饭吃。"
顾长安坦然地受了这一礼。他知道自己己经彻底征服了这位务实的长老。
"长老客气了。"他笑道，"晚辈也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老者大手一挥，显得极为豪爽。
"晚辈对上古典籍颇有兴趣。不知可否入贵会的'通天阁'一观？"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哈哈哈！"老者闻言大笑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这有何难！那'通天阁'里都是些被儒家斥为'歪理邪说'的无用之物。我们留着也不过是徒耗看管的人力。你若是喜欢便是搬空了也无妨！"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看着顾长安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了，老夫还有一事要告知于你。"
"长老请讲。"
"灵殊那丫头，"老者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并非老夫的亲孙女。她是老夫二十年前在一处'天外神物'的坠落点捡回来的一名襁褓中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