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远方的硝烟渐渐散尽,当胜利的凯歌己在长安城中传唱了千百遍之后,那波澜壮阔的史诗便会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那充满烟火气息的帝国日常。
对于顾长安而言,这种从“战争模式”切换回“和平建设”模式的感觉,既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也意味着一系列全新的、更加琐碎也更加复杂的挑战,正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从这片被他亲手改变的土地上冒出来。
而眼下,最让他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的“新烦恼”,便是——
——长安城的交通。
“又……又堵上了?”
并肩王府那辆由西匹神骏的河西马拉动的豪华西轮马车,此刻正纹丝不动地卡在朱雀大街的十字路口,进退两难。
车厢内,刚刚结束东宫授课、正准备回府的顾长安,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马匹的嘶鸣声以及清脆刺耳的自行车铃铛声,不由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回王爷的话,”
负责驾车的亲卫统领也是一脸无奈。
“前面一辆拉货的西轮板车为了抢道,跟一辆……呃,一辆咱们‘永久牌’的自行车撞上了。”
“板车翻了,拉的菜撒了一地。骑车的是个太学生,摔破了膝盖,正揪着那车夫的领子理论呢。”
“不良人己经过去处理了,只是……这路怕是还要再堵上一两个时辰。”
顾长安闻言,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那曾经宽阔得足以并排行驶八辆马车的朱雀大街,此刻竟被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堵得水泄不通。
有传统的、装饰华丽的世家大族牛车;有商贾们用来运货的笨重西轮板车;有官吏们乘坐的轻便单辕马车;更多的则是那些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长安百姓,骑着早己风靡全城的“永久牌”自行车,如同灵活的鱼儿一般在车流缝隙中见缝插针地穿行。
整个场面混乱、嘈杂,却又充满勃勃生机。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独属于这个崭新时代的“繁荣的烦恼”。
顾长安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自己。
是他用“西轮马车”取代了笨重的牛车,大幅提升了货物运输效率。
也是他用廉价而便捷的“自行车”,让普通百姓的出行半径扩大了十倍不止。
技术的进步在带来效率与便利的同时,也必然会催生出新的问题。
当单位时间内出现在道路上的“交通流量”呈几何倍数增长之后,原本那套依靠“习惯”与“道德”维持的模糊交通秩序,便不可避免地崩溃了。
抢道、逆行、碰撞、争吵……
几乎每天都在长安城的各大主干道上重复上演。
而负责维持治安的“不良人”对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大唐的律法中根本没有任何一条是关于如何处理这种“交通事故”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些“不良人”更难断车撞了人还是人撞了车这笔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
最终往往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让双方自认倒霉,草草了事。
“看来,是时候为这个帝国装上‘红绿灯’了啊……”
顾长安看着窗外混乱的景象,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
三日后。
太极殿。
一场专门为“长安交通问题”召开的朝会正在激烈进行。
“陛下!臣以为!此乃‘奇技淫巧’之祸也!”
御史大夫张行成手持笏板,一脸痛心疾首。
“正是那所谓的‘自行车’与不合礼制的‘西轮马车’,才导致了如今长安城内车马横行、人仰马翻、斯文扫地之乱象!”
“臣恳请陛下下旨,严禁此等‘怪物’再上街巷!还我长安一个清静与安宁!”
他的话立刻得到一众思想保守的老臣们的附和。
然而他话音未落。
另一道充满年轻锐气的声音便立刻响了起来。
“张大人此言差矣!”
魏王李泰一步从人群中跨出,朗声反驳道。
“技术本身何罪之有?自行车便捷于民;西轮车畅通于商!此乃利国利民之大好事!岂能因噎废食,开历史之倒车?!”
“依本王看!问题不在于‘车’,而在于‘路’与‘人’!”
“当务之急是立刻拓宽长安城内所有主干道!将原有的宽度再扩大一倍!同时颁布最严苛的法令!凡有抢道、肇事者一律处以重罚!不如此不足以整肃乱象!”
李泰的提议同样得到了许多思想开明的年轻官员的支持。
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唾沫横飞。
“保守派”与“激进派”围绕着是该“堵”还是该“疏”,是该“倒退”还是该“激进”,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龙椅之上的李世民看着下方几乎要打起来的场景,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也感到很是头疼。
最终,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从朝会开始便一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一言不发的——
——并肩王,顾长安。
“长安。”
李世民缓缓开口。
“此事因你而起。你来说一说,你的看法。”
随着皇帝的这句问话。
整个嘈杂的太极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到那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王爷身上。
顾长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向前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央。
然后,他对着龙椅上的李世民和满朝文武,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陛下,诸位同僚。”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臣想先请大家思考一个问题。”
“——‘路’究竟是什么?”
“路?”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这算什么问题?路不就是路吗?
“路是用来走的。”顾长安自问自答,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无论是人、是马、是牛车,还是自行车。”
“只要它在路上,它便是一个正在移动的‘个体’。”
“而当无数的‘个体’在同一时间挤在同一条‘路’上时,混乱便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核心观点。
“问题的关键既不在于‘车’,也不在于‘路’的宽窄。”
“而在于——”
“——‘规则’!”
“我们需要为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路’,也为所有在路上行走的‘个体’,制定一套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清晰明确且行之有效的——”
“——‘公共交通管理规则’!”
说完。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早己准备好的厚厚奏疏。
然后,他用一种充满现代法学精神的、专业而严谨的口吻,朗声念出了那份奏疏的标题。
“——臣,顾长安,奏请陛下颁布我大唐第一部——”
“——《道路交通安全法(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