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城外城的毡帐内,众多军士度过了异常漫长的一夜。
他们并未真正休息,沉重的吐蕃重甲未曾离身,头盔也仅在最必要时才短暂摘下透气。
内城和主堡方向,整夜都能听到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轻响,火把的光影在石墙上摇曳不定。
论莽布支的警惕,如同无形的枷锁,笼罩着他们。
拂晓时分,天光微亮。
噶尔在李玄昭和阿木的护卫下,再次出现在内城小门。
他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残留的倨傲。佛轿被小心地抬出主堡,重新置于健马上。
李玄昭注意到,主堡高处的一个窗口,似乎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
在石堡城守军明显松了口气的注视下,这支小小的献宝队伍再次启程。
噶尔骑在马上,走在最前,李玄昭三人抬着佛轿紧随其后。七十多名重甲步兵列队前行。
他们沿着狭窄的山道,缓缓离开了石堡城的视线范围。
身后那扇沉重的悬门,在他们完全消失于山坳后,才缓缓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气氛压抑。
噶尔不时回头,眼神复杂地扫过李玄昭,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咽了回去。
山路崎岖,走了约莫大半天,彻底远离了石堡城可能存在的任何瞭望点。
在一处隐蔽的山谷拐角,李玄昭抬手示意停下。
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安全后,才沉声道:“就是这里。”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侧的山坡岩石后、稀疏的灌木丛中,悄无声息地站起了一个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动作迅捷如豹,无声无息地滑下山坡,迅速聚拢过来。
正是那七百名早己在此潜伏待命的黑云营精锐。
他们此时未着明光铠,而是身着轻甲,身上带着长途跋涉和潜伏的风霜,却毫无疲态,只有冰冷的杀意。
阿木立刻上前,与几名领头的队正低声快速交流。
李玄昭则走到噶尔马前。
噶尔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大批唐军精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李玄昭摘下头盔,露出冷峻的面容,目光转向噶尔:“噶尔大人,戏还没演完。”
噶尔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将军……我……”
“现在,掉头。”李玄昭的声音不容置疑,“回石堡城。”
“回…回去?”噶尔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回去。”李玄昭语气森然,“理由很简单:佛宝在离开石堡城后,于途中发现丢失了。
我们怀疑,是石堡城内有佛教徒觊觎圣物,或者是苯教徒妄图亵渎佛宝,趁我们离开时,在城内做了手脚。
你是特使,佛宝在你眼皮底下丢失,罪责难逃。
现在,只有立刻返回石堡城,彻底搜查,揪出窃贼,找回佛宝,你才有一线生机,明白吗?”
噶尔浑身剧震,瞬间明白了李玄昭的毒计。
这是要将祸水彻底引回石堡城,制造一个必须入城搜查、并且能让城内守军措手不及的绝佳借口。
而他,则被牢牢绑在了这架战车上,成为点燃引信的关键人物。
“我…我…”噶尔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攥住了他。
他知道,一旦回去,自己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李玄昭上前一步,冰冷的手按在噶尔僵硬的马鞍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致命的威胁:
“你没有选择。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在逻些的府邸。演好这场戏,你或许还有价值。若是演砸了,或者有半点不该有的念头……”
他没有说完,但那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阿木此时也走了过来,此时他并未穿戴那套沉重的吐蕃重甲,而是换上了更利于行动的轻便皮甲。
他默默地、极其自然地站到了噶尔马匹的另一侧,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却锁定了噶尔。
这个位置,无论噶尔有任何异动,他都能在瞬间将其制服或格杀。
噶尔感受到两侧传来的冰冷压力,尤其是阿木那毫不掩饰的监视,让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脸色灰败,认命般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明…明白了。我会…照做。”
“很好。”李玄昭重新戴上头盔,翻身上马,“记住,你是愤怒、恐惧、急于洗刷冤屈的特使。佛宝丢失,是你天大的罪过!现在,只有石堡城能给你答案!出发!”
随着李玄昭的命令,整个队伍瞬间调转方向,脱下重甲歇息的人也重新披上甲。
噶尔被夹在李玄昭和阿木中间,如同被押解的囚徒。
七百黑云营精锐则迅速分散,再次隐入山林,远远地、悄无声息地尾随着这支小小的“折返”队伍,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狼群,保持着足够的距离,避免提前暴露。
队伍沿着来路,以比离开时快得多的速度,向石堡城方向疾行。
噶尔在李玄昭的注视和阿木寸步不离的护卫,努力回忆着李玄昭的交代,脸上强行挤出混杂着极度愤怒、恐惧和焦躁的表情。
当石堡城那熟悉的轮廓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噶尔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看到城头上似乎有士兵发现了他们,人影开始晃动。
李玄昭勒住马,停在安全距离外,对噶尔使了个眼色。
噶尔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和演技,猛地催马向前冲了几步,对着城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嘶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滔天的愤怒:
“开门!快开门!佛宝……佛宝丢了,天杀的贼子!有人偷了佛宝!
就在离开你们石堡城之后,一定是你们城里的人干的。
快开门,让论莽布支出来,必须立刻搜查!立刻!否则赞普震怒,我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