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门在噶尔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李玄昭脸上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走回议事厅,厅内灯火通明,驱散了后堂的阴暗,却驱不散他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算计。
“阿木。”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果断。
“末将在!”阿木的身影立刻从门边阴影中闪出,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传令俘虏营看守,”李玄昭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即刻动手,从关押的吐蕃战俘中,挑选八十名身形、发色与噶尔所部黑鹰营相近者。割下他们的头发和胡须!要快。”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
阿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丝毫犹豫:“喏!末将亲自去办!”
他明白这些毛发意味着什么,伪装,深入石堡城那龙潭虎穴所需的伪装。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玄昭的目光转向厅内侍立的一名亲兵:
“你,持我令牌,立刻去寻都护府掌书记,让他动用一切关系,在西域诸国,尤其是于阗、龟兹、高昌这些崇佛之国,重金求购两样东西:
一尊尺余高、工艺精湛、便于携带的小金佛。还有,真正的佛骨舍利,至少一粒。告诉他们,不惜代价,三日内必须到手。若有推诿拖延者,军法从事!”
“遵命!”亲兵接过令牌,神色凛然,转身飞奔而去。
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在北庭都护府这台战争机器中激起涟漪,并高效地运转起来。
俘虏营。
夜色深沉,只有火把噼啪作响。
阿木带着几名如狼似虎的黑云营亲兵踏入营地,看守早己肃立等候。
命令简洁。
被挑选出的八十名吐蕃战俘甚至来不及发出惊恐的呼喊,就被死死按住。
冰冷的剃刀和短匕在火把下闪着寒光,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和毛发簌簌落地的声音。
很快,八十份用粗布包裹好的、还带着人体余温的头发和胡须被送到了阿木手中。
整个过程迅疾无声,只有俘虏们眼中残留的惊惧和屈辱,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汗味和铁锈的怪异气息。
阿木面无表情地接过包裹,仿佛只是接过一批寻常的军需。
西域商路。
北庭都护府的掌书记拿着李玄昭的令牌和沉甸甸的金锭,连夜拜访了城中几位最有门路的胡商巨贾。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迅速扩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到两日,一尊由高昌顶尖匠人赶制、通体鎏金、宝相庄严、仅一尺二寸高的释迦牟尼坐佛像,以及一粒据说得自于阗某座古寺塔基、用精巧水晶舍利函盛装的佛骨舍利,便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李玄昭面前。
金佛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舍利函透着神秘的幽光。
军械库。
赵参军带领工匠日夜不休,将七十三副拼凑好的吐蕃黑鹰营重甲擦拭打磨,使其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出修补痕迹。
还额外用库中上好唐甲部件,精心改造拼凑出了七副同样风格、防护力极强的重甲,正好凑足了八十之数。
这些黝黑沉重的铁甲堆放在一起,散发着冰冷、肃杀、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
第三日黄昏,一切准备就绪。
李玄昭站在都护府校场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八百黑云铁骑。
他们如同黑色的磐石,沉默,坚韧,饱经风霜的脸上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战马喷着响鼻,铁甲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李玄昭身前,是八十副叠放整齐的吐蕃黑鹰营重甲,旁边是那只装着八十份吐蕃俘虏毛发的大包裹,以及那只装着金佛和舍利函的、毫不起眼的皮质行囊。
噶尔被阿木亲自押解着,站在一旁,手脚的镣铐己经去掉,换上了更便于行动的绳索,但他脸上依旧是那份认命后的死寂和深藏的屈辱。
李玄昭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噶尔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他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简洁到极致的命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黑云骑卒的耳中:
“目标,河西凉州。全速前进!”
“甲胄、包裹、行囊,由专人负责,与噶尔一同押运,不得有失!”
“出发!”
“喏!”八百声低沉的应和汇成一股沉闷的雷鸣,震得校场尘土微扬。
李玄昭翻身上马,阿木将噶尔粗暴地推上一匹驮马。
又亲自将那些至关重要的货物,重甲、毛发包裹、装有金佛舍利的行囊牢牢捆扎在十几匹健壮的驮马上,指派最心腹的二十名亲军严密看管。
蹄声再起,比来时更加沉重。
八百黑云铁骑,护卫着十几匹驮着秘密的驮马和一个心如死灰的吐蕃降将,如同一道融入暮色的黑色铁流,轰然冲出了北庭城门,再次踏上横贯河西走廊的漫长归途。
这一次,队伍中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那沉甸甸的吐蕃重甲,包裹里散发着异味的毛发,行囊中价值连城却又用途叵测的佛宝,以及那个沉默如石像的噶尔。
都预示着凉州等待他们的,绝非寻常的征战,而是一场交织着血腥、欺骗与佛光阴影的惊天之局。
风沙依旧,在星辰指引下。
黑色的洪流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东南方,向着河西,向着王忠嗣沉静而忧虑的目光,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