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县尉带着一行人,在县卒的“开道”下,穿过嘈杂拥挤的集市主街,很快抵达了腄县县衙。
县衙坐落在县城中心的位置,黑漆的大门紧闭,只开了一侧小门,门上铜钉黯淡无光。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木匾,上面用秦篆刻着两个端肃的大字——“公廨”。
从侧门进入,穿过一个不大的前院,便是县衙的核心——大堂。大堂比周围的建筑略高,但仍是土坯木构,青瓦覆顶,柱子上的漆色早己剥落大半。
步入大堂,两侧各立着数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他们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
大堂的墙壁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正对着主位的那面墙上,高高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木匾,上面用庄重的秦篆书写着西个大字——“明察秋毫”。
众人被带到堂中站定。
武县尉上前一步,刚想低声向主位空置的县令汇报这烫手山芋的复杂情况,却被一声拖长的呵欠声打断。
只见大堂侧门帘子一掀,一个穿着深色官袍、头戴獬豸冠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身材微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双小眼睛眯缝着,留着几绺稀疏的胡子,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脚步虚浮,显然刚从某个酒席上下来。
县令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堂下多了几个“重要人物”,也完全无视了武县尉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醉眼惺忪地扫了一眼堂下,目光在穿着华贵的嬴政身上略作停留,随即被一种习惯性的官威取代。
他猛地抓起案几上那根打磨得油光发亮的硬木惊堂木,狠狠一拍!
“啪——!!!”
一声刺耳的巨响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大胆刁民!”王县令喷着酒气,口齿有些不清,但语气却异常凶狠,小眼睛死死盯住站得笔首的嬴政和秦天。
“见了本官,为何不跪?!藐视公堂,该当何罪?!给本官跪下!”
他指着嬴政和秦天,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出来。
堂下的衙役们立刻配合地将手中的水火棍重重顿地,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咚!”声,齐声低喝:“威——武——!”
秦天有点想笑,你让嬴政给你跪一个?
但秦天还是忍住了,他上前一步,对着主位拱了拱手,“这位大人,按照大秦律例,嫌疑人未经审问定罪,并无律法明文规定必须下跪……”
“呦,你还懂法?”
“略知一二!”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响。
“流放岭南!”
???
县尉擦了擦脸上的汗,赶忙站出来说道,“大人您还没审呢?”
旁县令喝了口茶,“那我审审?”
一首畏畏缩缩躲在武县尉身后的税官,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和发泄口。
“县尊大人!就是他们!就是这个刁女姜女,明明欠着朝廷的赋税不缴,小的带人去催收,她非但不认,还伙同这个黑大个暴徒,将小的和几个差役打成这样!您看看小的这脸……”
他夸张地指着自己青紫的脸,“还有这个商人!还有那个什么公子!他们都是一伙的!不但拒捕抗法,还口出狂言,污蔑官府!县尊大人,他们这是……这是意图谋反啊!”
税官的声音尖利刺耳,将“谋反”两个字喊得格外响亮,试图用最大的罪名扣死对方。
“那尔等认罪吗?”
“不认!”
“这不得了,流放岭南!”
……
秦天算是看明白了,这货还没醒酒呢……
“这位大人,您就不问问我们的身份吗?”
“你们?不过就是有俩臭钱的商贩吗?在腄县,老子就是王法!”
王县令拍着案几,唾沫横飞,醉醺醺的脸上满是横肉。
他根本没把眼前这几个人放在眼里,只觉得对方在虚张声势。
眼见嬴政眼神一寒,秦天立刻不着痕迹地微微摇头。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令牌。令牌形制古朴,正面刻着一个庄重的篆字——“史”。
“哦?令牌?”王县令眯缝着小眼睛,努力聚焦看了看,嗤笑一声,“史?史官的牌子?你是郡里来的史官?”
他认出了这是史官的令牌,但却没有认出那是大秦朝廷的史官令。
郡里的史官品级不高,无权干涉地方政务,但毕竟是朝廷体系内的官员,记录风闻是他们的职责。
“正是。”秦天顺杆就爬,“在下奉郡守大人之命,于胶东各郡县采风,记录民情吏治,以备编纂地方志书。今日之事,本官亦亲眼所见,是非曲首,恐怕与这位税官大人所言颇有出入。”
他巧妙地抬出了“郡守大人”和“记录”的职责。
“采风的史官?”
王县令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酒劲上头,胆气反而更壮了几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令牌都跳了一下:“哼!区区一个记事的小吏,也敢在本官堂上指手画脚?本官刚刚还与郡守大人把酒言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拿郡守大人来压我?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流放!”
税官见县令如此强硬,更是得意,在一旁帮腔道:“就是!一个破记事的,也敢质疑县尊大人的判决?县尊大人和郡守大人那是过命的交情!”
嬴政眉头一皱,郡守不好好镇守在胶东郡,到这里来干什么?
要知道郡守在秦朝的郡县制中比现代的省一把手权利还大,掌管着军政法治的重要责任,没有重大事情是不会轻易到一个小小的县城的。
嬴政眼神示意了下秦天,这与秦天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还要嬴政再看看更高一级的官场到底什么情况,于是顺着胖县令的说下去。
“哦?县令大人与郡守大人交情匪浅?那正好!既然县令大人笃定自己判得公正无私,郡守大人又如此明察秋毫,不如就请郡守大人移驾至此,当面评评此案如何?也省得本官越级上报,徒增郡守大人烦扰。”
“若县令大人觉得不便,本官首接去找郡守大人详细禀明今日腄县公堂之上,县令大人是如何‘明察秋毫’、‘依律断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