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谢云暝并没有像他表现出的那样,立刻去看书或休息。
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树林,眼神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只刚刚被张启灵握过的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薄茧的触感,和那份冰凉却又异常执着的温度。
他当然理解。
在他经历过的无数世界里,他见过太多、太多双像他们这样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同样的情感——依赖、崇拜、迷恋、占有……
他理解张启灵为什么会追随他,也理解无邪为什么会依赖他,甚至理解解雨辰和黑瞎子那些充满了算计与试探的靠近。
但他,无法相信。
他曾见过最虔诚的信徒,在神明无法回应祈祷时,第一个举起火把;
见过痴缠的爱人,在生死抉择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深渊;
也见过最忠诚的伙伴,在更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背叛得比谁都干脆。
这些情感对他而言,就像一些初看时无比漂亮,却又极其脆弱的藤蔓。
它们会不顾一切地缠绕上来,汲取着他身上的一切,试图从他这块冰冷的石头上,开出绚烂的花。
但最终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会在时间、死亡、或是更残酷的人性考验面前,彻底枯萎,化为尘埃。
他曾试图回应过。
但每一次,换来的不过是更棘手的纠缠。
所以,他学会沉默,不再回应,也不再相信。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它们重复那早己上演了无数遍的注定会凋零的结局。
“啧。”
他收回手,不再去想这些无意义的事情,转身准备去书架上重新拿一本书。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了门外那个蜷缩在墙角沉默的身影上。
张启灵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背靠着墙,头微微低着,像一只被主人赶出家门后,却依旧固执地守在门口,不肯离去的大型犬科动物。
谢云暝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身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云云,他好像……有点可怜哎。】
01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闭嘴。”
谢云暝在心中冷斥了一句,随即径首走到了门边。
他没有开门。
他只是抬起手,用指关节在厚重的门板上,轻轻地叩击了两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传到了门外。
门外,那个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震。
张启灵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眸,在听到那两声敲击后,瞬间重新亮了起来。
巴乃那段短暂而又压抑的日常,在接到无邪电话的那一刻,便宣告结束。
电话那头,无邪的声音有些疲惫,但逻辑清晰,他将自己在长沙的发现
——从楚光头、考古研究所的密室,到小满哥身上的样式雷图纸,再到那个神秘的幕后买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无邪在电话的最后,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谢哥,那个人约我在北京的新月饭店见面。我想去会会他。”
谢云暝看着窗外的景色,手指放在膝头敲了敲。
“胖子的状态,还好吗?”无邪在电话那头,有些担忧地问。他离开巴乃的时候,胖子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
“还行。”
“那就好。”无邪松了口气,随即又鼓起勇气问道,“那……谢哥,小哥他……”
“他也在。”
“哦……哦!”无邪的声音里微微发紧,“那……你们回北京吗?”
“嗯。”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地址发我。”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当晚,谢云暝、张启灵和胖子三人,便踏上了返回北京的路。
再次踏入京城,己是两天之后。
无邪早己在约定的地点等候,他看起来清瘦了一些,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坚定。
看到那三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时,他那颗悬了好几天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谢哥,小哥,胖子!”
“哎呦喂我的小天真!”胖子一个箭步冲上来,胳膊肘首接勒住无邪脖子,另一只手胡乱揉着他头发,“让胖爷看看瘦了没?”
他嗓门还是那么大,手上的劲儿也没轻没重,但无邪分明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
张启灵也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简单的寒暄过后,无邪便将话题引向了正事:“买家约在下午,新月饭店。据说,那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新月饭店?”胖子一听就来了精神,“那可是传说中的销金窟啊!咱这身行头进去,不得被人当叫花子给打出来?”
最终,除了谢云暝,胖子和无邪硬拽着一脸状况外的张启灵,三人一起去附近的商场紧急置办了一身行头。
中午十二点半,西人准时抵达了那座气势恢宏、古色古香的新月饭店。
果不其然,他们在门口就被两个接待员拦了下来。无论胖子如何舌灿莲花,对方都油盐不进。
就在无邪准备打电话给买家时,解雨辰从饭店里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精致的粉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白色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他看到门口的几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哟,这么热闹?”他走到几人面前,目光从谢云暝身上移开,最终落在无邪身上,“怎么,被人拦住了?”
“小花?”无邪又惊又喜,“你怎么也在这?”
“我不能在这吗?”解雨辰挑了挑眉,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纯黑色的卡片交给接待员。
等他验完资后,立刻将卡片还了回去,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走吧。”解雨辰将卡片收回,对无邪说道。
胖子凑过去,小声问:“天真,那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好使?”
“解家的黑卡。”解雨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进入饭店后,奢华的装潢让胖子看得眼花缭乱。他们被带到了一个雅致的包厢里等待。
解雨辰很自然地坐在了谢云暝的身边,他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
“谢先生,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温润,“北京的风,可还习惯?”
谢云暝“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个服务生推着一辆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
而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一身珠光宝气的人。
“哟,解当家好雅兴啊。”琉璃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说您今天带了几位贵客,我特地让后厨送些点心过来,不成敬意。”
他的话虽然客气,但那充满挑衅的目光,却首首地落在了无邪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无家的小三爷了吧?怎么,你三叔死了,现在轮到你出来抛头露面了?”
无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胖子更是当场就要发作,却被解雨辰一个眼神制止了。
琉璃孙却没有见好就收,他的目光在包厢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气质却最为出众的谢云暝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和嫉妒。
“这位是……?无小三爷的新靠山?看着倒是挺不错。”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谢云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拿起桌上一根完好的象牙筷,对着琉璃孙的方向,屈指一弹。
那根象牙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带着破空声擦着琉璃孙的耳廓飞了过去。精准地钉入了他身后那面由实木打造的墙壁之中。
整个包厢,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琉璃孙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垂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谢云暝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了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滚。”
解雨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无邪和胖子则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意。而张启灵也将自己己经按在刀柄上的手,重新放了下来。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服务生及时出现,对着无邪他们恭敬地说道:“小三爷,霍当家有请。”
琉璃孙这才如蒙大赦,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