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动,枯瘦的手指死死扣进肉里,他眼底那股不甘的火苗最后还是灭了。
“我如果是你,拼了命也会杀了他们。”
陈皮冷眼看着喜七挣扎,脸上半分波动也没有,仿佛喜七的死对他而言,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陈皮,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喜七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喘息,他的声音越发虚弱,“不过是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你也只是比我幸运几分罢了。”
陈皮的眼神一沉,立马揪住喜七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提起,青筋在额角暴起,他几乎是粗暴地逼问:“什么意思?”
“咳咳咳!”
“噗...!”
喜七被他的动作震地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将一口血沫喷在陈皮脸上,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眉骨落下
陈皮闭眼片刻,伸手抹去,咬牙切齿地继续逼问,“说话。”
这一口血呕出来,喜七的面色竟然好看了些,他盯着陈皮大笑起来,眼神复杂地让人摸不清。
那里头有嫉妒、有嘲弄、有释然,还带着一丝极淡的庆幸。
“陈皮,杀人是需要好处的。”
“你之前杀的人,都白杀了。”
陈皮听不懂喜七在说什么,脑海中却忽然闪过那算命瞎子的样子,他没有立即听懂,但是他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不破不立。
喜七从怀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黄纸,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又呕出一口血来,眼里的凄凉渐浓,“这六个字送给你,记住...”
“你今生今世的荣华富贵,全在这上面了。”
喜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首到死的最后一秒,手里都还紧紧握着黄纸。
陈皮沉默了很久,才跪坐在喜七面前,用力扒开他的手心,从里面拿出那张黄纸。
他没读过书,自然也不识字。
陈皮站起身,几步走到张宁山面前,把那张揉搓成一团的黄纸,规规矩矩摊在她面前,“什么意思?”
“... ...”
张宁山看着上面的字,盯着陈皮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一百文,杀一人。”
“一百文,杀一人...”
陈皮的嘴里喃喃念着。
他的脑袋忽然像灌了铅一样,思绪被搅成一团混浊的泥浆,陈皮晃了晃脑袋,那个算命瞎子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
“去吧,往西南方向去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浙江的西南方向,不就是湖南吗。
一百文,杀一人。
这一瞬间,陈皮忽然懂了算命先生口中的一线生机是什么,喜七说,他之所以走到现如今的地步,是因为他没有原则。
而陈皮跟他一样。
杀人是需要理由的。
他杀人如麻,不为钱、不为仇,只因上天给了他一双眼睛,一双能在顷刻间看见对方全部破绽的眼睛。
他不懂世俗的逻辑,对金银财宝没有欲望,更不懂男女情爱,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临终前瞪大的眼里除了恐惧,还有深深的迷茫。
他们想不通,这个看着瘦小的乞丐为何突然出手。
陈皮杀人没有理由,杀人对他而言是本能,他只是一把出鞘的剑,寒光闪过,血溅三尺,而后归鞘无声。
这样的不是人,它们是不能存在这人世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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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七就这样死了,陈皮用草席裹了他的尸体丢去乱葬岗,匆匆结束了他这一生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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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天晚上,陈皮恍然变了个人,夜里在外屋翻来覆去地翻腾,吵得张宁山睡不着,干脆起身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刚打开门,就撞见站在门口的陈皮。
“你站在我门口做什么?”
陈皮掀起眼皮睨她一眼没说话,见她出来,甩了衣摆往里屋走去,掀开飞袂的经幡,他首首冲着莲花座上的那尊残佛而去。
“你做什么?”
张宁山原以为他是穷疯了,冲着自己行李去的,但她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止,就见他身手矫健地越过了供桌,脚踩佛像。
她沉默了好一阵,心想。
陈皮不是穷疯了,是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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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一个纵身翻过供桌,鞋底毫不避讳地踏上莲花座,斑驳的金漆在他脚下簌簌剥落,扬起细碎的沙尘。
“都说你大慈大悲。” 陈皮仰视着眼前这尊佛像,一只手抚上佛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的凉意,“不如把你这金身借我用用?”
“渡人渡神多没意思...”
陈皮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踩着佛像残缺的半边身子往上爬,首至爬上顶。
残佛悲悯的笑容在他脚下裂开一道细纹,陈皮却连眉也没皱一下,反而勾了唇。
“今天,你也渡一渡我吧。”
他的话音刚落,脚下便猛然发力,残佛的头颅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陈皮借力腾空而起,衣袂翻飞间脚下的佛像彻底裂开,他伸手去够顶上的匾额,扯下便抱在怀中。
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与此同时,残佛的佛身彻底碎裂,轰的一声倒塌,在陈皮身后掀起一阵尘土。
陈皮心情好,还记得张宁山把行李藏在莲花座下,撇开碎石,把那行李箱从废墟里找出来,放在她面前。
“收拾好东西,天一亮我就送你走。”
陈皮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抱着匾额往外走,留下张宁山捂鼻看着屋内灰尘飞扬的样子,实在是没法待,也拎着箱子跟他往外走。
陈皮用粘湿的抹布仔细擦拭着匾额上的灰尘蛛网,又把自己的九爪钩用干净的布料包上,埋在屋外的土层里。
张宁山在一旁看得发懵,他这是受了喜七的点化,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这个念头刚出,张宁山就否决了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他刚刚也不会毁了那座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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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把擦干净的匾额竖着立在地上,从腰间拔出把匕首,照着喜七留下的那张黄纸,在上头一笔一划地刻下几个字。
与其说是刻,还不如说是照葫芦画瓢。
张宁山看着他,不明白喜七的话对他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他怎么忽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