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兴茶楼。
这茶楼有三层,虽然规格不小,但早己褪去了曾经的繁华,斑驳的红柱上满是经年累月留下的油渍和划痕。
第一层多是些马夫走卒,敞着汗津津的衣襟,露出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胸膛,满屋的酒气混着汗酸味。
两人刚一进屋,就见一楼的最中心处,用黑色的废木料搭了个摇摇欲坠的戏台,几块褪了色的红布勉强铺作台面。
台上,一个面色红润的说书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手里拿着柄墨扇,醒木往桌上一拍,声音便掺着唾沫星子飞溅来。
“要知后事如何,各位客官请看下回!”
陈皮没来过茶楼,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格外新鲜,但他还是那副懒骨头,随便找了个角落靠着,便不肯再抬脚。
张宁山便一个人在这茶楼里晃悠,绕了一圈也没看见那戴眼镜的茶伙计。
首到她刚抬脚迈上二楼的台阶,上头便迎下来个茶姑娘。
“小姒姑娘,您来了。”
茶姑娘的脸上带着笑,她往张宁山的身后看去,没瞧见那熟悉的人,神色好像有些失落,“张先生,他没跟您一块儿来吗?”
张宁山打量了茶姑娘几眼,立刻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张先生是谁,轻点了下脑袋,“他这几日有事。”
“您跟我来。”
茶姑娘没了闲谈的心思,引着张宁山上了二楼,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您先挑着,我去给您泡茶。”
茶姑娘朝她微微欠身,递给她一本崭新的单子,上头是最近这段日子时兴的吃食。
张宁山只大概的扫了眼,便把单子放了回去,没过一会儿,她便看见陈皮慢悠悠地荡了上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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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姑娘回到后厨,泡好了茶便准备给端过去,一转身却被拦了下来,“小八,你不去前头忙,拦着我做什么?”
齐铁嘴抬眸扫了眼茶姑娘,从袖子里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朱漆盘上,“你先休息会儿,这单我替你去送。”
茶姑娘收了钱心情好,便出口提醒,“张先生今日没来,可不会有小费。”
齐铁嘴拱起手朝她笑笑,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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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铁嘴刚走上楼梯,便看见自己要找的那人儿。
那姑娘斜倚在二楼窗边,纤细的手掌懒懒托着腮,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脸颊,杏眼半垂,眸光虚落在底下说书人的摊上。
她对面的人,可就有些刺眼了。
说书也听不懂 ,就坐在那嗑瓜子,一副二流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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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刚沏好的普洱!”
“我给您二位倒茶。”他麻利地弯腰凑近桌沿,拎起还冒着袅袅热气的青花壶,给两人各斟了半盏。
“今个儿天燥,我在茶水里加了片薄荷叶,您尝尝解渴不。”
张宁山端起茶盏,指节微屈,茶汤入口,微苦回甘。
她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在茶伙计身上,他的肩头搭着条崭新的汗巾,脸上架着副黑色圆框眼镜,镜片后一双眼睛细长精明。
与她对视上后,还慢悠悠地眨了下眼,藏着点促狭的笑意。
看来就是他了。
齐铁嘴冲张宁山眨眨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朝着陈皮笑道,“这位客官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茶楼?”
陈皮拉着眼皮斜睨他一眼,吐出两片瓜子壳沾着唾沫星子砸在茶伙计脚边,无视了茶伙计的搭话,扭过头去继续嗑瓜子。
齐铁嘴也不恼,笑眯眯地转过身朝张宁山微微欠身,语气里带着些邀功,“小姒姑娘,您前些日子托我找的话本,我可花重金从长沙求来了。”
“小的带您去瞧瞧?”
张宁山眸光微动,指尖着茶盏的边缘。前些日子...这重点自然不在话本上,只怕是长沙那边出了变故。
“那便去瞧瞧吧。”
张宁山刚起身,就被一只手横在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等等!”
陈皮撂下茶盏,瓷底重重磕在桌面上,震地几滴残茶溅了出来,脸上依旧冷冰冰的没半点表情。
他掀起眼帘,目光一寸寸刮过茶伙计的脸,语气冷冰冰的,“拿上来看。”
“这... ...”
齐铁嘴的笑僵在脸上,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长沙那边的信儿来,分明说这小姐身边只有一位同族的亲信,现如今那亲信回了浙江,这小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陈皮见那伙计不吭声,眼神却一个劲往张宁山那边看,眯了眯眼也看向张宁山。
“你们认识?”
见她点头,陈皮眼底的冷意稍缓,但眉梢仍挂着几分警惕。他知道两人是想找个地方单独聊,但他不能让她再离开他的视线。
“就在这儿说。”
陈皮看她一眼,伸手从桌上抓了把瓜子,起身往远处走去,给两人留下足够空间。
他则是背对着两人往楼梯口一靠,肩膀抵着扶杆,半晌,他又侧过半边脸,眼尾扫向张宁山,下颌微抬,做个不耐烦的催促姿态。
那动作分明在说,有话就说,老子才懒得听你们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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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铁嘴见他走远,又抬头扫了眼附近,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些天怎么没来?”
“有些事耽搁了。” 张宁山不想把自己失忆的事告诉太多人,于是找了个借口搪塞。
齐铁嘴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眼珠子斜着看她,露出一副“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来,但他也不拆穿,总归只要人没事就成。
张宁山选择性忽略掉他丰富的面部表情,一心只想着去长沙,于是首白地问道,“我哥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一说到到长沙,齐铁嘴就觉得头疼,现如今的长沙城,还不如不去呢。
“长沙最近乱得很。”齐铁嘴看了她一眼,声音压得极低,“你哥让你在这儿待着,也是为了你好。”
“再说了...”齐铁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语气里有些埋怨,“你们张家真把我当免费的苦役了?你要回长沙去,谁陪我继续调查药人的事啊。”
“药人?”
张宁山微微皱眉,在脑海零星的片段中并没有搜索到与这段相关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