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办事效率远超李东昊的预料。官服与任免令如同长了翅膀,在他迁入清源坊新居后不久便送达。虽然只是个未入流的医官,但这身代表着体制内身份的皂色盘领衫和腰牌,在洪武年间的京城,己是无数寒门子弟梦寐以求的“铁饭碗”。想到2025年考公考编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李东昊心中不免泛起一丝穿越者的奇异感慨。
首次为官,李东昊心中带着一丝新奇与郑重。他早早起身,换上那身崭新的官服,腰悬象征身份的铜牌,步履沉稳地朝着位于皇城东南隅的太医院署行去。太医院署与礼部、钦天监毗邻而居,共同构成了京城的知识枢纽。
行至太医院署门前,一股肃穆之气扑面而来。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矗立着两名身着明光铠、腰挎佩刀的禁军守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行人,盔甲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官衙特有的威严与距离感。
李东昊上前,递上自己的任免令。守卫接过,目光锐利地扫过文书上的印鉴与内容,确认无误后,面无表情地朝院内一扬下巴,吐出两个冰冷的字:“诊室。”随即侧身让开通路。
推开沉重的院门,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喧嚣的市井声浪瞬间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然而,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被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了千百种草木精华的气息所填满!
白芷的辛香、砂仁的温醇、丁香的馥郁、麝香的灵动……无数种或熟悉或陌生的药味交织、碰撞、融合,形成一股庞大而精纯的药气洪流,扑面而来!这气息非但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与智慧的厚重感,洗涤着人的肺腑,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李东昊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淡雅、却霸道无比的异香——那是价比黄金、素有“龙涎香”之称的珍稀香料!这熟悉而久违的药香,如同最亲切的呼唤,瞬间驱散了李东昊心头的最后一丝陌生感,让他仿佛回到了2025年那间弥漫着消毒水与草药混合气息的实验室。他深吸一口气,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他循着指示,穿过前庭。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打扫得一尘不染。庭院两侧的回廊下,可见身着青色小吏服饰的低级医官步履匆匆,或捧着厚厚的医案簿册,或端着盛满药材的簸箕箩箩筐。空气中除了药香,还隐约传来碾药杵撞击药臼的“咚咚”声,以及低声讨论病案的交谈声,构成一幅繁忙而有序的杏林图景。
诊室位于前院东侧。门扉虚掩,李东昊推门而入。室内陈设简洁,一张宽大的诊案后,坐着一位身着青色吏目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医官。他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名册,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当看到李东昊那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孔,以及身上那套崭新的、代表最低级医官的皂色盘领衫时,年轻医官脸上习惯性堆起的、面对上官时的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迅速褪去,化作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他拉长了脸,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任免令!”
李东昊不以为意,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双手将自己的任免令递上。
年轻医官接过文书,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从诊案抽屉里抽出一本边缘磨损、封面写着“太医院新录医官籍册”的簿子,翻开新的一页,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头也不抬地开始誊录。
“姓名、年龄、籍贯!”声音冷淡,例行公事。
“李东昊、二十、南首隶太平府。”李东昊回答清晰。
年轻医官笔下不停,接着问道:“师承何人?擅长何科?”他语速极快,如同背书般报出一长串科目名称:“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针灸科、眼科、口齿科、咽喉科、正骨科、金镞科、祝由科、按摩科……选报几科?”
“师承?”李东昊略一沉吟,原主记忆中除了爷爷,确实没有其他明确的师承,“家学渊源,无特定师承。”他如实回答。至于科目,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岐黄小圣”的称号和《大衍真阳决》带来的超凡感知与掌控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至于科目……十三科,全会。”
“没师承?!”年轻医官朱余的笔尖猛地顿住,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小团污渍。他猛地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李东昊,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随即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爆发出夸张而刺耳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全会?!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的笑声在安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我们太医院十三科,博大精深!便是院使大人,也不敢妄言精通所有!御医们哪个不是穷尽一生,精研一两科,方能有所成就?便是院判大人,也只在伤寒、大方脉上堪称国手!你一个……”他上下打量着李东昊,眼神轻蔑,“无师承、无根基的毛头小子,竟敢大言不惭说全会?!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看你是连‘大方脉’和‘小方脉’都分不清吧?”
“唉……”旁边一位正在药碾旁捣药的医官丁桂,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李东昊年轻而认真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心提醒道:“李……李医官,朱医官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情。太医院规制,医官需专精一至二科,考核通过方能独立应诊。便是院判大人,也只敢说精通数科。十三科全会……这……这实在闻所未闻啊!况且无师承……”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在讲究师门传承的杏林,无师承便如同无根之萍,寸步难行。
“哦,谢谢你提醒,丁医官。”李东昊对着丁桂微微颔首致意,笑容温和,并未因朱余的嘲笑而动怒。他目光转向朱余,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笃定:“多谢朱医官指点。不过,科目还是烦请都勾上吧。”
“你……!”朱余被李东昊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的嘲讽更甚,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带着一丝“看你日后如何收场”的幸灾乐祸,提笔在籍册上李东昊的名字后面,重重地勾选了所有十三科!那动作,仿佛不是在登记,而是在签署一份注定要闹笑话的证明。
“既然是上面的任命,那你就好好遵守这里的规矩!”朱余合上册子,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训诫,“每日卯时点卯,酉时散值,无故不得缺席!诊病需按规制书写脉案、药方,不得擅作主张!药材取用需登记造册,损耗超出定额需自掏腰包!若有差池,轻则罚俸,重则革职查办!”他语速飞快地念着规矩,最后抬手朝门外西边一指,如同打发一个麻烦,“惠民药局在西边跨院,你去那儿报到吧!自有大使安排你差事!”
“多谢朱医官。”李东昊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轻慢,微微拱手,转身便欲离开。
“李医官!”丁桂连忙放下药杵,快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惠民药局……事务繁杂,多是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穷苦百姓,但也需谨慎对待。若有拿不准的,不妨多问问同僚,切莫……切莫因一时意气,误人误己啊!”他显然担心李东昊年轻气盛,又顶着“全会”的名头,在惠民药局惹出祸事。
李东昊看着丁桂眼中真诚的担忧,心中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丁医官放心,李某省得。”说罢,他不再停留,迈步走出诊室,朝着朱余所指的西跨院方向走去。
身后诊室内,隐约传来朱余不屑的嗤笑声和丁桂无奈的叹息。李东昊步履沉稳,脸上无喜无悲,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从容。这太医院……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