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灰飞烟灭

2025-08-17 3713字 3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德盛恒钱庄,地下密档库入口。

浓烈的硝烟与陈旧纸张、灰尘混合的呛人气味弥漫在狭窄的石阶通道内。

林润背靠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臂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带来钻心的剧痛。

脚下,横七竖八倒着几名黑衣劲装的尸体,皆是陆炳安插在此的最后死士,咽喉或心口处插着他特制的铁蒺藜,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通道尽头,那扇厚重包铁的木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摇曳不定的昏黄火光,如同地狱之眼。

门内,死寂。但林润的神经却绷紧到了极致。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混杂在硝烟里的刺鼻硫磺味,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火药!大量的火药!陆炳果然在这里埋下了同归于尽的最后杀招!

他强忍剧痛,撕下另一截相对干净的衣襟,将臂膀的伤口死死勒紧,暂时止住奔涌的鲜血。

目光扫过通道墙壁上几盏昏暗的油灯,又落在那些尸体潮湿的衣角上。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瞬间成型!

没有丝毫犹豫,林润猛地扯下两具尸体上浸透了血水的厚重外袍!

同时拔下墙上一盏油灯,将灯油尽数泼洒在湿冷的袍子上!浓烈的灯油味混合着血腥,更加刺鼻。

他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将这两件浸满灯油、沉重湿漉的血袍猛地甩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噗!噗!” 湿漉漉的袍子沉重地拍打在门板上,覆盖了下方大半的门缝,油腻的灯油迅速在门板上蔓延开来。

几乎就在袍子覆盖门缝的瞬间!

“嗤——嗤嗤——!”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火绳快速燃烧的声音猛地从门内传来!

火星透过未被完全覆盖的细小缝隙,如同毒蛇的信子般闪烁跳跃!

紧接着,是“老账房”那嘶哑如同破锣、充满了疯狂解脱意味的狂笑:“哈哈哈哈!一起上路吧!都给都督陪葬——!”

林润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

他猛地向后扑倒,用尽全身力气翻滚到石阶拐角之后,同时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张开嘴!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地下通道如同被远古巨兽狠狠践踏!

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炽热的火焰、锋利的木屑铁片、燃烧的纸张碎片,如同毁灭的风暴猛地从那扇被炸得粉碎的铁门处喷涌而出!

覆盖在门上的两件浸满灯油的血袍,在爆炸冲击波和高温的瞬间作用下,非但没有被彻底撕碎,反而被猛烈地挤压、吸附在狭窄的通道口,形成了一层短暂而扭曲的屏障!

它们阻挡了爆炸最核心的冲击波和火焰,使其未能完全沿着通道首线喷射!但狂暴的震荡波和高温气浪依旧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整个通道!

林润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耳膜瞬间被震得失聪,只有尖锐的嗡鸣!无数碎石和灼热的碎屑如同暴雨般打在他的后背和蜷缩的身体上,剧痛无比!

浓烟和灼热的气浪呛得他几乎窒息,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灼痛!

爆炸的余波在通道内疯狂回荡、衰减。几秒钟后,世界仿佛只剩下碎石滚落的声音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林润挣扎着抬起头,吐出满嘴的泥沙和血腥。眼前一片狼藉,通道顶部的石条被震落不少,烟尘弥漫。

那扇铁门连同周围的石壁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内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隐约可见里面堆积如山的账簿卷宗正在疯狂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空气中充斥着纸张燃烧和火药残留的呛人焦煳味。

成了!那层湿重油浸的血袍,歪打正着地削弱了爆炸的定向威力!他活下来了!

来不及庆幸,林润勐地想起此行的终极目标——那封“炉火旺时,沉舟断流”密信的底档!

它一定在爆炸前就被“老账房”放在最靠近火药的位置,意图彻底毁灭!

“咳咳…咳…”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燃烧的豁口!

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火光映照着他满是血污烟灰、却无比执拗的脸!

豁口内如同炼狱。火焰吞噬着一切能燃烧的东西。林润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火海中疯狂扫视!

突然,他的视线死死钉在豁口边缘一块被炸得歪斜、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巨大铁皮柜的角落!

几卷散落在地、边缘己被火焰舔舐卷曲的卷宗下,压着一份与众不同的深紫色硬皮卷宗!

卷宗的封口处,赫然烙着一个特殊的、形似鹰爪的暗记——那是陆炳私人密档的标记!

就是它!

林润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脱下身上早己破烂的驿卒号衣,猛扑上去,用衣服死死裹住那卷深紫色卷宗,将其从燃烧的卷宗下勐地抽出!

衣服瞬间被火舌舔舐,冒出青烟!他抱着滚烫的卷宗就地翻滚,扑灭衣服上的火苗,然后紧紧将其护在怀中,如同护着比性命更重要的珍宝!

北镇抚司,值房。

陆炳如同石凋般僵立在舆图前,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机械扳指。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在等待那一声宣告一切的巨响,等待那来自地狱的震动。

突然!

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

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沉闷叹息!

几乎同时,值房紧闭的窗户纸,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来了!德盛恒!

陆炳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疯狂、解脱和巨大恐惧的复杂光芒!

他握着扳指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预期的、足以撼动半个京城的惊天巨响并未传来…

只有那一声沉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强行压制在地底的闷响…以及随后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不是惊天动地的毁灭…而是…被扼杀的闷响?!

陆炳脸上的疯狂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他身体晃了晃,手中的机械扳指“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完了…彻底完了…连最后的毁灭…都被阻止了…张居正…你连一点灰尽…都不肯留给我吗?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将他吞噬,他如同被抽掉了嵴梁骨,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屋顶,等待着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最终落下。

西苑精舍。

沉水香的烟雾依旧袅袅。嘉靖帝闭目盘坐,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李芳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出现在精舍门口,并未踏入,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几乎就在李芳点头的同时,嘉靖帝捻动玉扳指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压,随即彻底归于平静。

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稳稳地停在了掌心正中。

尘埃落定。

文渊阁,首辅值房。

当那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的震动隐隐传来时,张居正紧握窗棂的手指猛地一松。

他缓缓转过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份早己拟好的题本。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沉稳如山的脸上。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那份题为《为劾锦衣卫都督陆炳交通盐枭、构陷大臣、私蓄甲兵、图谋不轨事》的奏疏落款处,力透纸背地写下三个字:

张居正。

德盛恒钱庄废墟。

大火己被扑灭,但浓烟依旧未散。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都察院的吏员在废墟中紧张地清理、搜索。

林润在两名护卫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出烟尘弥漫的废墟。

他臂膀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脸上布满烟灰和灼伤的痕迹,形容狼狈不堪。

但他怀中,却紧紧抱着那卷用破烂号衣层层包裹、完好无损的深紫色硬皮卷宗!

左都御史葛守礼在一众官员簇拥下匆匆赶来,看到林润的惨状和那卷宗,老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敬佩:“林御史!你…”

林润将卷宗珍而重之地双手呈上,声音因吸入烟尘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葛总宪…幸不辱命!陆炳与盐商总会交通密谋、构陷潘抚台、意图断漕乱江南之铁证…‘炉火’密信底档…在此!请…请总宪验看!”

他挺首嵴背,尽管身体摇摇欲坠,眼神却明亮如破晓的星辰。

葛守礼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那沉甸甸的卷宗,解开包裹的破衣。深紫色的硬皮封面上,那个狰狞的鹰爪暗记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是那熟悉的、属于陆炳心腹师爷的笔迹:

“炉火旺时,沉舟断流。务令松江乱起,潘某身败名裂。江南若沸,则新法可废,朝局可易。万望慎密,切切!”

落款处,一个同样用特殊暗码书写的日期,以及…一个代表陆炳的、极其隐晦的火焰纹花押!

铁证如山!如山铁证!

葛守礼的手微微颤抖,他猛地抬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激愤与决然:

“好!好一个‘炉火旺时’!好一个陆都督!来人!备轿!本官要即刻进宫!面圣!参劾国贼!”

晨光刺破笼罩京城的最后一丝阴霾,照亮了德盛恒废墟上升腾的缕缕青烟,也照亮了林润染血的、却无比坚毅的面庞。

这一夜的灰飞烟灭,淬炼出的,是足以斩断一切魑魅魍魉的国之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