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杀鞑子——！！！”
秦天那声撕裂般的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江彬眼中本就燃烧的暴戾！
“好！！”江彬发出一声炸雷般的狂啸！他看也不看跌坐在地的秦天，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那匹神骏的黑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他手中的狼牙棒如同嗜血的凶兽，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距离秦天最近的那个正在砍杀妇孺的王庭骑兵！
砰——！
如同重锤砸烂西瓜！那骑兵连人带马被砸得倒飞出去，撞塌了半堵燃烧的土墙！血肉模糊！
“神威营！听令！”江彬狼牙棒指向混乱的王庭军阵，声音如同刮过战场的寒风，“以朱将军为锋矢！给老子凿穿这群狗鞑子！一个不留！”
“杀——！！！”
残余的神威营的骑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他们不再执着于冲击巴特尔的方向，而是以秦天所在的位置为无形的箭头，如同烧红的铁流，狠狠撞向那些正在营地内肆虐、试图屠杀老弱妇孺泄愤的王庭残兵！刀光如匹练！长矛如毒龙！瞬间将混乱的王庭骑兵冲得更加七零八落！
压力再次减轻！但秦天的心却如同坠入冰窟！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越过厮杀的战场，死死投向巴特尔的方向！
只见巴特尔魁梧的身躯如同凝固的雕像，半跪在燃烧的废墟旁。他怀抱着乌兰，巨大的手掌死死捂住她左肩那如同泉涌般的伤口！但鲜血依旧如同决堤的溪流，不断从他粗大的指缝间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整条手臂，染红了乌兰那件早己看不出本色的宝蓝色皮袍，更在她身下的雪地上，晕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乌兰的脸，苍白得如同新落的雪，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无力地覆盖在紧闭的眼睑上。她的嘴唇微微翕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飘散。她的身体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那汹涌的鲜血，在飞速流逝。
“乌兰…乌兰…”巴特尔的声音不再是咆哮，而是变成了一种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他巨大的身躯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女儿那迅速失去生气的脸庞，里面是无尽的惊恐、茫然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空洞！
他试图用手去堵那伤口，但滚烫的鲜血依旧从他指缝间喷涌！他试图呼唤女儿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那迅速冰冷的触感！
“额尔德木图！额尔德木图——！！”巴特尔猛地抬起头，朝着混乱燃烧的营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嚎叫！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祈求！什么血仇！什么王庭！什么明军！统统都不重要了！此刻，他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女儿生命飞速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父亲！
秦天的心被这绝望的嚎叫狠狠攫住！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过去！但左腿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刚撑起一点身体，又重重地跌回冰冷的泥泞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刺目的血红在乌兰身下不断扩大！看着巴特尔那铁塔般的身躯因为巨大的悲痛而佝偻、颤抖！
“让开！！”一声苍老而急促的嘶吼穿透混乱！
只见老萨满额尔德木图不知何时己冲出他那个位于营地深处、相对完好的小毡包！他枯瘦的身影在燃烧的废墟间踉跄奔跑，那件缀满兽骨和奇异石头的萨满袍子被火星燎出了焦痕也浑然不顾！他手中紧紧抱着一个陶土罐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让开！！”额尔德木图冲到巴特尔身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切！他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猛地一把拨开巴特尔那死死捂住伤口、却徒劳无功的巨掌！
鲜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从乌兰肩窝那狰狞的伤口中喷射而出！溅了老萨满满头满脸！
额尔德木图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浑浊而深邃的眼中，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他迅速打开陶罐，里面是粘稠如墨、散发着极其浓烈刺鼻草药味的黑色药膏！他用手指挖起一大坨，看也不看，狠狠糊在了那喷涌着鲜血的伤口上！
嗤——！
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烟瞬间冒起！
昏迷中的乌兰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猫崽般的痛哼！
额尔德木图动作不停！他扔掉陶罐，枯瘦的手指沾满血污和药膏，如同穿花蝴蝶般，极其快速地在乌兰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上用力点按！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口中念念有词，如同吟唱着古老的咒文！同时，他另一只手迅速从袍子里摸出几根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银针，看也不看，精准无比地刺入乌兰的心口、颈侧几处要害穴位！
“按住她！”额尔德木图厉声对呆滞的巴特尔吼道！
巴特尔如梦初醒，巨大的手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死死按住乌兰的双肩，防止她因剧痛而挣扎！
额尔德木图枯瘦的手指捻动着银针，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一股无形的、仿佛能沟通天地的力量，似乎正通过那几根细小的银针，注入乌兰飞速流逝的生命之中！
时间，在绝望的救治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营地另一端的厮杀声似乎变得遥远。巴特尔死死盯着老萨满的动作，盯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秦天挣扎着，拖着剧痛的左腿，一点一点地挪向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区域，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
在额尔德木图捻动最后一根银针，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吟唱后…
乌兰肩窝处那汹涌喷溅的鲜血…竟奇迹般地…减缓了！虽然依旧在渗出，但不再是喷涌！那恐怖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泉眼，似乎被暂时堵住了！
额尔德木图长长吁出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被旁边一个族人扶住。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光芒。他看向巴特尔，声音嘶哑：“血…暂时止住了…但她的魂…被死神的寒气侵染…能不能拉回来…看长生天的意志了…”
巴特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但不再喷血的女儿，巨大的、无声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终于从他那双饱经风霜、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汹涌而出！滴落在乌兰苍白冰冷的额头上。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一片巨大的欢呼声，从战场的另一端传来！
只见江彬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高高举着一颗狰狞扭曲、沾满血污的人头！那是王庭骑兵先锋大将的头颅！他脚下的王庭狼头大纛，被踩得稀烂！残余的王庭骑兵如同丧家之犬，丢盔弃甲，朝着冰封的秃鹫河方向亡命溃逃！
“万胜——！！！”
“万胜——！！！”
神威营的铁骑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滚滚，压过了营地里残存的火焰噼啪声！
王庭败了！
乌云部落…守住了！
然而，这迟来的胜利欢呼，在巴特尔和秦天听来，却显得如此空洞而遥远。
巴特尔紧紧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儿，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对那震天的胜利呐喊充耳不闻。巨大的悲痛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模糊的、依旧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燃烧的废墟，越过欢呼的明军，最终，落在了刚刚挣扎着挪到近前、同样浑身是伤、一脸复杂和关切的秦天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暴怒的杀意，不再是冰冷的猜忌。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巨大悲痛、茫然、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对那支救命的箭？对老萨满的救治？），以及…更加沉重的、名为血盟的枷锁所带来的疲惫。
营地中央，那面象征着乌云部落魂灵的狼头图腾旗，不知被谁从泥泞和血污中捡起，重新绑缚在断裂的旗杆顶端。旗帜残破不堪，沾满了硝烟和暗红的血渍，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狂舞。
残阳如血，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
黑暗笼罩大地。
只有营地中残存的火焰，在焦黑的废墟和冰冷的尸体间，跳跃着微弱而顽强的光芒，映照着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那麻木、悲伤、以及一片茫然的空洞。
胜利的灰烬里，浸透了太多无法洗去的鲜血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