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如同污浊的巨蟒，在狭窄扭曲的街巷间翻滚升腾，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天光。火焰在临街的毡包、废弃的辎重车上跳跃、蔓延，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墙壁和地面映照得一片血红，如同地狱洞开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皮肉烧灼的恶臭，还有牛粪油脂燃烧的刺鼻浓烟，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秦天背靠着半截被火焰舔舐得滚烫的石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着滚烫的沙砾，灼烧着早己不堪重负的喉咙和肺叶。左臂的伤口在刚才一次狼狈的翻滚躲避中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浸透了粗糙的布条，顺着冰冷的手指滴落，在脚下混合着泥浆、雪水和暗红血污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颜色。后背的旧伤更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左腿的麻木感越来越重，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靠着墙面的支撑才勉强站立。
他透过弥漫的烟雾和跳跃的火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条如同炼狱甬道般的狭窄街道。视线所及，只有疯狂扭动的人影、闪烁的刀光、喷溅的鲜血和倒毙的尸体。
“顶住！堵住巷口！别让他们冲进来！”巴特尔那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在浓烟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暴戾和疯狂！他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堡垒，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骨朵，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王庭骑兵凄厉的惨叫！他身边聚集着乌云部落最悍勇的战士，用身体，用简陋的武器，死死卡在一处由倒塌的勒勒车和燃烧的木料堆砌的临时路障后，如同一道血肉堤坝，阻挡着黑色潮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但堤坝在摇摇欲坠！
王庭骑兵的数量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黑色蚁群！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立刻踏着同伴的尸体和燃烧的火焰，狂吼着扑上来！他们虽然失去了集群冲锋的优势，但个体的凶悍和精良的装备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弯刀劈砍在简陋的木盾上，轻易就能撕裂！长矛捅刺，往往能洞穿皮袍，带出大蓬的血雨！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秦天不远处响起！一个年轻的乌云勇士被一柄弯刀狠狠劈开了胸膛，鲜血和内脏瞬间喷涌而出！他倒下的身体撞翻了旁边一个抱着火油罐的妇人！火油倾泻而出，遇火即燃！瞬间将两人吞噬成翻滚的火球！刺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皮肉燃烧的滋滋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秦天的心头。巷战拖住了敌人，消耗着敌人，但也在以更快的速度吞噬着乌云部落本就微薄的力量！每倒下一个族人，那血肉堤坝就薄弱一分！巴特尔再勇猛，也终究是人，不是神！他身上的皮甲早己被鲜血浸透，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动作也明显开始滞重！
“放箭！房顶上！压制他们！”秦天嘶哑地朝着屋顶方向吼叫，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微弱得可怜。
屋顶上幸存的弓箭手在浓烟中努力寻找目标，零星射出的箭矢如同飞蝗，却难以穿透王庭骑兵密集的盾牌和混乱的人群，效果微乎其微。火球早己耗尽。撒在冰面上的盐被鲜血和泥浆覆盖，失去了作用。
轰隆！
一声巨响！又一处堆砌的路障在骑兵的反复撞击和弯刀的劈砍下轰然倒塌！黑色的潮水瞬间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如同决堤的洪水，狂涌而入！几个守在后面的乌云勇士瞬间被淹没，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阿爸！小心左边！”乌兰惊恐的尖叫从侧后方一处相对安全的盐堆后传来！她脸色惨白，左肩的伤口让她无法拉弓，只能徒劳地紧握着匕首，眼睁睁看着父亲陷入重围！
巴特尔正被三名王庭骑兵缠住！骨朵刚刚砸碎一个敌人的头颅，来不及回防！左侧一名骑兵狞笑着，雪亮的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劈向他的脖颈！
秦天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他猛地将手中那柄沾满血污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掷了出去！
匕首化作一道微弱的寒光，穿过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
噗嗤！
匕首精准地扎进了那名骑兵持刀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劈砍的动作瞬间变形！弯刀擦着巴特尔的后颈划过，带起一溜血珠！
巴特尔怒吼一声，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骨朵横扫，将那名手腕受伤的骑兵连人带马砸飞出去！同时反手格开另一柄刺来的长矛！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闪电，瞬间锁定了匕首飞来的方向，锁定了靠在墙边、因为用力投掷而牵动伤口、疼得浑身痉挛的秦天！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暴戾，有对秦天出手的惊愕，更有一丝…被这意外援手所触动的、极其短暂的茫然！但转瞬之间，就被更深的杀意和狂怒取代！他看到了秦天，也看到了秦天身后那片被王庭骑兵撕开的巨大缺口！
“堵住缺口！”巴特尔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焦急而撕裂！
但己经来不及了！
更多的王庭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倒塌的路障缺口处狂涌而入！他们不再执着于冲击巴特尔，而是如同黑色的洪流，向着营地更深、更脆弱的地方——那些挤满了老弱妇孺的毡包区——疯狂冲去！
“拦住他们！”巴特尔目眦欲裂，想要回身救援，却被更多的骑兵死死缠住！
绝望！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每一个乌云族人的心脏！他们看着那黑色的死亡洪流涌向毫无抵抗之力的后方，听着毡包区传来的惊恐尖叫，眼中最后一点抵抗的光芒迅速熄灭！
秦天的心也沉入了谷底！他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怒潮冲过自己藏身的矮墙，向着母亲和孩子藏身的方向席卷而去！他甚至看到一个王庭骑兵狞笑着，将一支燃烧的火箭射向一顶挤满了孩子的毡包！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血盟的誓言，终究敌不过冰冷的现实！
就在那支燃烧的火箭即将射中毡包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截然不同的、更加嘹亮、更加急促、带着金属穿透力的号角声，如同撕裂黑暗的利刃，陡然从战场的西南方向——黑风口的位置——激射而来！瞬间压过了王庭的号角和所有的厮杀呐喊！
这号角声…不是王庭的！
紧接着！
轰隆隆隆——！！！
一种沉闷的、如同滚雷贴着地面碾过的恐怖声响，从西南方向的地平线上滚滚而来！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比刚才王庭骑兵冲锋时更加猛烈！更加狂暴！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无论是疯狂的乌云勇士，还是凶悍的王庭骑兵，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停滞！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黑风口那狭窄的山道出口处！
一片钢铁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骤然涌现！
那是…骑兵！
清一色的明光铠！在残阳和火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耀眼的金属光泽！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当先一面巨大的、猩红如血的战旗在狂风中猎猎狂舞！旗面上，一只用金线绣成的、展翅欲飞的巨鹰图腾，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要破旗而出，择人而噬！
神鹰旗！
大明边军精锐——辽东铁骑？！
“杀——！！！”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带着无尽暴戾和滔天怒火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只见那钢铁洪流的最前方，一匹雄骏的黑色战马如同离弦之箭，马背上一个身材魁梧如山、浑身浴血、穿着破损山文甲的猛将，挥舞着一柄沾满碎肉脑浆的沉重狼牙棒，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一马当先，狠狠撞进了王庭骑兵毫无防备的侧翼！
“江彬！！！”秦天失声惊呼！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是江彬！还有他麾下那支神威营的精锐！他们竟然还活着！而且…在这个最不可能的时刻！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杀入了战场！
江彬的狼牙棒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而出！砰砰砰！三名猝不及防的王庭骑兵连人带马被砸得倒飞出去！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他身后的神威营铁骑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凿入了王庭骑兵混乱的侧翼！刀光如雪！长矛如林！瞬间将猝不及防的王庭骑兵冲得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大明！万胜！！！”
震耳欲聋的怒吼如同山呼海啸，在钢铁洪流中炸响！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正在疯狂冲击乌云部落后方的王庭骑兵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背后会突然杀出这样一支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明军铁骑！
“稳住！后队转向！挡住他们！”王庭骑兵中响起军官气急败坏的嘶吼！
但混乱己成！江彬和他麾下的神威营铁骑，如同虎入羊群，在混乱的王庭骑兵中左冲右突，疯狂砍杀！他们憋了太久的怒火，在红盐池的惨败，在漠北的亡命奔逃，在此刻化作了最狂暴的杀戮力量！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巴特尔也愣住了！他瞪着那支突然杀出、将王庭骑兵搅得天翻地覆的明军铁骑，又猛地回头看向靠在墙边、同样一脸震惊的秦天！那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明军！秦天是明国的将军！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铁骑…和他有没有关系？！这是陷阱？！
乌云部落的勇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他们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王庭骑兵在明军铁骑的冲击下鬼哭狼嚎，一时间竟忘了继续战斗！
战场上的形势，因为这支从天而降的明军铁骑，瞬间逆转！但也变得更加诡异和…危险！
秦天扶着滚烫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在明军铁骑冲击下溃散的王庭骑兵，看着江彬那浴血厮杀的身影，看着巴特尔投来的、那混合着惊疑、暴怒和冰冷审视的目光…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血盟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
明军的战旗却在眼前狂舞。
前有王庭的血仇未消。
后有部落的猜忌如刀。
这染血的图腾下，他朱秦天，究竟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