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那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愤怒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撞在每一个乌云部落族人的心上,在死寂的营地上空久久回荡。
“备战——!!!”
这声命令,如同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了一块烧红的巨石!短暂的死寂过后,整个营地瞬间沸腾了!那不是欢呼,而是绝望的火山在压力下轰然爆发!
“巴图尔汗要灭族了!”
“跟他们拼了!”
“杀!杀光那些王庭的狗!”
男人们赤红着双眼,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出嘶哑的咆哮!他们不再恐惧,巨大的死亡威胁反而点燃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同归于尽的疯狂!锈迹斑斑的弯刀被从角落里翻出,缺口卷刃的长矛被重新擦亮,沉重的木棒和石块被紧紧攥在手中!女人们咬着牙,将年幼的孩子推进最深的毡包角落,然后默默拿起磨利的骨锥、削尖的木矛,甚至只是沉重的锅勺,眼中闪烁着母狼护崽般的凶狠光芒!连半大的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握紧了小小的短刀或弹弓,小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超越年龄的狠戾!
整个乌云部落,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痕累累却瞬间绷紧到极致的战争机器,在巴特尔那声决绝的号令下,发出了沉重而悲怆的运转轰鸣!
秦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血腥味的狂热气氛裹挟着,几乎站立不稳。他左臂的伤口在混乱中被撞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越过喧嚣愤怒的人群,死死盯住巴特尔。
巴特尔己经不再咆哮。他将昏迷的乌兰交给了两个健壮的妇人,低声嘱咐了几句。再转过身时,那张如同岩石般刚硬的脸上,所有属于父亲的情绪都被彻底剥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属于部落战争领袖的杀伐决断!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厉声喝道:
“阿鲁!带人加固营墙!把所有的车!拒马!全给我堆到东面和北面!”
“苏合!清点所有弓箭!箭头不够的,用石头磨!骨头削!”
“查干!带人把部落里所有能找到的油脂!牛粪!干草!都集中起来!堆在营墙后面!”
“还有盐!把新熬出来的盐!装袋!快!”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将混乱的人群梳理成一股股带着明确目标的溪流。巴特尔的目光最后落在秦天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疑虑,更有一种在绝境中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决绝。
“你!”巴特尔指向秦天,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跟我来!”
秦天强忍着伤痛和眩晕,跟着巴特尔大步走向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象征着权力核心的议事毡包。毡包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肃杀。几个部落里最勇悍的头人和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己经聚集在此,个个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火焰。巨大的毡壁上,挂着一张极其简陋、用炭笔勾勒在硝制羊皮上的地形图,上面标记着乌云部落营地和周围的山川河流。
巴特尔走到地图前,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他用缠着血布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营地的那个粗糙圆圈上。
“巴图尔的敕令…不是恐吓。”巴特尔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哲别死了,特使也死在我们手里。右翼王庭的尊严被踩进了泥里!巴图尔绝不会放过我们!他要用乌云部落的血,洗刷他的耻辱!”
他的手指猛地划向地图东北方向一条蜿蜒的、代表河流的粗线。
“秃鹫河己经封冻!不再是屏障!王庭的骑兵,可以从任何方向踏冰而来!”
手指又狠狠戳向营地东南和西南两处用炭笔着重标记的山口。
“野狼峡!黑风口!这两个山口离我们最近!地势相对平缓!巴图尔的大军,最可能从这两个方向压过来!先锋骑兵…最快明天日落前就能到!”
毡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明天日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足一天一夜!
“我们…守得住吗?”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猎人,声音干涩地问道。他是部落里最好的猎手,也是经验最丰富的斥候,深知王庭骑兵的恐怖。
巴特尔沉默了。他那如同磐石般的脸上,肌肉剧烈地跳动着。守?拿什么守?部落满打满算,能战的青壮不过三百余!加上老弱妇孺,也不过千余人!武器简陋,甲胄几乎为零!而巴图尔汗,刚刚在野狐岭全歼了明国最精锐的东路军!他的大军携大胜之威,如同钢铁洪流,碾碎一个小小的乌云部落,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绝望的气氛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弥漫了整个毡包。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守不住营墙,就守不住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开口的秦天身上!他脸色惨白,倚着支撑毡包的木柱才勉强站稳,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跳动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巴特尔那双冰冷的鹰眼猛地盯住他:“说!”
秦天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他的手指没有去点营墙,而是重重地戳在代表部落营地内部、几处用炭笔标记的、代表蓄水池和低洼地的区域。
“王庭骑兵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冲击力!是速度!是集群冲锋!”秦天的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异常清晰,“我们这点人,这点矮墙,根本挡不住!硬挡,就是被他们像割草一样冲垮!杀光!”
他手指猛地划向营地内部那些相对狭窄、房屋和毡包密集的区域。
“放弃外围!把他们放进来!”
“在营地里面打!”
“用房子!用毡包!用巷子!分割他们!缠住他们!”
“让他们的马跑不起来!让他们的箭找不到目标!”
“用火!用陷阱!用我们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拖住他们!消耗他们!”
“狭路相逢!看谁更狠!看谁更不怕死!”
秦天的话语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毡包内瞬间炸开了锅!
“放进来?疯了!那不等于引狼入室?”
“在营地里打?我们的女人孩子怎么办?”
“胡闹!这汉狗懂什么打仗!”
质疑和斥责如同潮水般涌向秦天。巴特尔却死死盯着地图,盯着秦天手指划过的那片区域,眼中那冰封的火焰剧烈地跳跃起来!放弃营墙?巷战?拖住王庭铁骑?这想法…疯狂!简首是异想天开!但…在这绝对的死局之中,这疯狂的念头,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都闭嘴!”巴特尔猛地一声低吼,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那双鹰眼如同探照灯,再次锁住秦天:“继续说!怎么拖?怎么耗?!”
秦天感受到巴特尔眼中那破釜沉舟的决绝,精神一振!他强撑着身体,手指快速在地图上点过几处关键位置: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营地通往中心大帐的几条主路!在路口用辎重车、大石头、还有砍倒的粗木,给我堆死!堆成只能容两三人并行的隘口!”
“所有临街的毡包!窗户全部用厚木板钉死!只留一个窄门!里面藏人!等王庭的人冲进来,从门里捅长矛!射冷箭!”
“房顶上!安排最好的弓箭手!居高临下!专射军官!射马!”
“还有火!”秦天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把收集来的油脂!干草!混上湿牛粪!做成火球!等他们大队人马挤进狭窄的街道,给我用投石机…不!用强弓!用人力!给我砸进去!烧!”
“还有盐!”他猛地指向地图上标记的盐坊方向,“新熬出来的盐,又细又沉!用布包了,撒在必经的路口!尤其是结冰的地方!马踩上去打滑!人踩上去摔跤!乱他们的阵脚!”
秦天的语速极快,一个个在冷兵器时代堪称阴损的点子如同连珠炮般迸射出来!巷战!陷阱!火攻!甚至利用环境!这些在现代影视剧和战争史中耳熟能详的战术,此刻被他结合乌云部落的实际情况,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描绘出来!
毡包内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被疯狂点燃的、带着血腥气息的沉默!几个老猎人和头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懂狩猎!懂如何在绝境中给猎物设下致命的陷阱!秦天描绘的,不正是一场以整个部落营地为猎场,以王庭骑兵为猎物的、残酷到极致的围猎吗?
巴特尔脸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着,那双冰冷的鹰眼中,最后一点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野兽般的凶光彻底取代!他猛地一拍身前的矮几,震得上面的陶碗跳了起来!
“就按他说的办!”
“所有人!听清楚安达的话了吗?!”
“阿鲁!带人堵路口!堆路障!越高越结实越好!”
“苏合!把你手下箭法最好的都给我挑出来!上房顶!藏好了!”
“查干!火球!给我做!越多越好!”
“还有盐!把盐袋子都给我搬到路口去!”
“快!都给老子动起来!在日落前!把咱们的营地!变成王庭骑兵的坟场!!!”
最后的疯狂命令,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整个乌云部落彻底陷入了疯狂的战备状态!男人和女人们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在凛冽的寒风中嘶吼着,搬运着一切能找到的重物——巨大的石块、沉重的车轮、粗壮的圆木、甚至整架整架的勒勒车!将它们堆砌在秦天指定的几处关键路口,构筑成一道道扭曲而坚固的死亡隘口!
临街的毡包被迅速改造。厚实的木板被粗暴地钉死在窗户上,只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如同怪兽巨口的窄门。门后,握着长矛和腰刀的勇士们蹲伏着,眼神凶狠,如同潜伏在洞穴中的毒蛇。屋顶上,身背强弓、箭囊鼓胀的射手们悄无声息地伏下身体,冰冷的箭镞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盐坊成了最忙碌的地方。雪白纯净的新盐被毫不吝惜地装进一个个结实的皮袋,堆放在通往营地主干道的几个结冰斜坡处。查干带着人,将收集来的油脂、干草和湿牛粪混合搅拌,搓成一个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肮脏而巨大的火球,堆放在靠近路障的后方。
秦天拖着伤腿,强撑着在营地内穿梭,指点着陷阱的布置,调整着火球的投放点。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附骨之蛆,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系到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
乌兰在短暂的高热退去后,不顾劝阻,执意来到了盐坊旁一处相对安全的屋顶哨位。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伤口被厚厚包裹,每一次拉动弓弦都会牵扯到伤处,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咬着牙,将一支支锋利的狼牙箭搭在弦上,冰冷的箭镞对准了营地入口的方向。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燃烧着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困兽般的凶狠光芒。
时间,在疯狂的备战中飞速流逝。
惨淡的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淌着血的伤口,缓缓沉入西边铅灰色的地平线。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奏响哀乐。
就在最后一缕天光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呜——呜——呜——!!!
低沉、雄浑、带着金属震颤感的号角声,如同从地狱深渊传来的丧钟,骤然从东北方向的秃鹫河冰面上响起!一声!两声!三声!连绵不绝!瞬间撕裂了黄昏的死寂!
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咚!咚!咚!咚!
如同沉闷的巨鼓在遥远的地平线下擂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地平线的尽头,在那片被暮色染成暗紫色的雪原上,一道黑色的潮线,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起初只是一条模糊的黑线,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但转瞬之间,那黑线便迅速膨胀、蔓延,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黑色怒潮!无数黑色的皮甲在残阳的余晖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密集如林的弯刀如同黑色的荆棘丛林!数不清的战马喷吐着浓重的白气,汇成一片巨大的、移动的云雾!
马蹄声!如同滚雷!如同海啸!由远及近!震耳欲聋!淹没了风声!淹没了号角!淹没了世间一切声响!
黑色的潮水前端,一面巨大的、用黑色牦牛尾装饰的狼头大纛,在狂风中猎猎狂舞!如同地狱的招魂幡!
右翼王庭的复仇铁骑!
来了!
“来了——!!!”
营地最高的哨塔上,瞭望的勇士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整个乌云部落的心脏,在这一刻被那毁灭性的蹄声狠狠攥住!
巴特尔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营地中央一处用石块垒砌的简易高台上。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沉重的骨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玄铁般的坚硬!他高高举起骨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压过所有马蹄轰鸣的、如同孤狼啸月般的咆哮:
“乌云——!!!”
这声咆哮,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所有埋伏在屋顶的弓箭手,猛地拉开了弓弦!
所有蹲伏在窄门后的勇士,握紧了手中的刀矛!
所有握着火把站在火球堆旁的族人,咬紧了牙关!
所有藏在暗处、握着简陋武器的女人和孩子,眼中迸射出绝望的凶光!
秦天站在一处相对安全的矮墙后,强忍着左腿的剧痛和心脏狂跳带来的窒息感,死死盯着那片如同黑色海啸般狂涌而来的毁灭洪流。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那柄冰冷的匕首。
黑色的怒潮,挟裹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冲过了冰封的秃鹫河,冲过了营地外围象征性的矮墙,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撞进了乌云部落精心构筑的、如同迷宫般的死亡陷阱!
最前沿的几道由车辆、巨石和粗木堆砌成的路障,在骑兵集群冲锋的恐怖冲击力下,如同脆弱的积木般轰然崩塌!木屑碎石飞溅!冲在最前面的王庭骑兵连人带马被撞得筋断骨折!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瞬间响起!
但冲锋的势头也为之一滞!
后续的骑兵如同奔腾的河水撞上了礁石,不可避免地拥挤、堆叠起来!狭窄的入口,混乱的阵型!
就是现在!
“放箭——!!!”巴特尔炸雷般的怒吼在高台上炸响!
嗡——!!!
一片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颤声瞬间响起!
如同黑色的暴雨!无数锋利的箭矢,带着死神的尖啸,从两侧屋顶、从隐蔽的角落,如同毒蜂般倾泻而下!狠狠扎进挤在路口、阵型混乱的王庭骑兵群中!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的入肉声!战马的惨嘶!骑士的哀嚎!瞬间交织成一片血腥的死亡乐章!
人仰马翻!鲜血如同喷泉般在混乱的骑兵群中溅射!
“点火!砸!!!”查干嘶哑的咆哮在后方响起!
呼!呼!呼!
一个个点燃的、冒着浓烟和刺鼻气味的巨大火球,被强壮的乌云勇士用简陋的投掷索或者干脆用人力,奋力抛向挤满骑兵的狭窄街道!
轰!轰!轰!
火球砸入密集的人群!油脂西溅!火焰瞬间升腾而起!点燃了皮甲!点燃了战马!点燃了地上散落的干草!
凄厉的惨叫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声音!人形火炬在狭窄的街道上翻滚!受惊的战马疯狂冲撞,将混乱推向极致!
“盐!撒盐!!!”秦天嘶声怒吼!
守在结冰斜坡处的族人,奋力将沉重的盐袋抛撒出去!雪白的盐粒如同瀑布般倾泻在光滑的冰面上!
冲上斜坡的王庭战马,马蹄踩上盐粒覆盖的冰面,瞬间打滑!马失前蹄!背上的骑士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下!又被后面冲上来的战马狠狠践踏!骨折筋断的声音令人牙酸!
“杀——!!!”
狭窄的巷口,被堵死的“隘口”处!蹲伏己久的乌云勇士如同出闸的猛虎,从窄门中、从障碍物后狂吼着扑了出来!长矛如林!弯刀如雪!狠狠捅进、劈砍在那些陷入混乱、失去速度优势的骑兵身上!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巷战绞杀阶段!
狭窄的空间限制了骑兵的冲击,却放大了每一个人的恐惧和凶性!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叫交织!火焰在房屋间蔓延!浓烟遮蔽了视线!整个乌云部落的营地,彻底化作了一片燃烧的、流淌着鲜血和死亡的修罗场!
秦天背靠着冰冷的矮墙,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看着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乌云勇士在王庭骑兵的反扑下倒下,看着火焰吞噬着毡包,看着浓烟中那面依旧在狂风中舞动的黑色狼头大纛…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血盟己结。
退路己断。
这燃烧的部落,这流淌的血河,就是他朱秦天无法挣脱的宿命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