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坐在谷大用“赏赐”的这间厢房里唯一的硬板床上,屁股被硌得生疼。房间狭窄低矮,窗户糊的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角落里堆着些杂物,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唯一的“家具”除了这张床,就是一张三条腿不稳当的破桌子和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凳子。这待遇,比他在北京租的地下室隔断间还惨。
“妈的,这老阉狗,真够阴的!”秦天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低声咒骂。谷大用这招釜底抽薪玩得溜。名义上给了七品官的俸禄,但实际到手的铜钱少得可怜,估计被层层克扣得只剩个零头。至于“体面行头”更是影子都没见着,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洗得发白、磨得透亮的灰布衣裤。伙食更是惨不忍睹,一天两顿,不是糙米粥配咸菜疙瘩,就是硬得能崩掉牙的黑面馍馍,连点油星都见不着。那小德子倒是偷偷塞给他半个冷掉的肉包子,秦天吃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朱厚照啊朱厚照,你这金大腿抱起来可真够硌得慌…”秦天苦笑。他知道谷大用这是在温水煮青蛙,用最“合法”也最折磨人的方式,想让他知难而退,或者饿死、冻死、病死在这角落里。张永虽然看起来温和,但态度也颇为疏离,显然在观望。
活下去,成了最迫切也最艰难的任务。
就在这时,虚掩的破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小德子那张带着点机灵和同情的脸探了进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秦大哥!快!收拾一下,万岁爷召见!在演武场!”
秦天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演武场?现在?”他看了看自己这身破衣烂衫,苦笑,“我这…收拾个啥啊?”
“哎呀,别管了!万岁爷兴致正高呢,点了名要看你说的那个…那个‘自由搏击’的‘路子’!再不去就迟了!”小德子急道。
秦天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朱厚照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真能要人命。他赶紧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跟着小德子就往外跑。
豹房的演武场规模不小,铺着细沙,西周立着兵器架,刀枪剑戟寒光闪闪。此刻,场中正有几个穿着劲装的侍卫在操练对打,呼喝声不断。朱厚照穿着一身利落的箭袖戎装,没穿龙袍,只束了条金带,正兴致勃勃地坐在场边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巧的短火铳(秦天认出那似乎是葡萄牙人进贡的“佛郎机铳”)。张永侍立一旁,谷大用则站在稍远点的地方,脸色依旧阴沉。
秦天被小德子引着,小跑着来到朱厚照面前,扑通跪倒:“小的秦天,参见皇上!”
“起来起来!”朱厚照心情似乎极好,随意地挥挥手,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天,“秦天,朕越想越觉得你那‘自由搏击’的法子有趣!光说不练假把式!今天正好有空,你给朕露一手!朕挑几个侍卫,你跟他们比划比划,就用你那什么‘拳脚肘膝无限制’的路子!”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早就按捺不住的年轻侍卫头领就站了出来,对着朱厚照一抱拳,声音洪亮:“万岁爷!卑职王勇,愿与这位秦‘趣事郎’切磋一二!也见识见识这天外来的搏击之术!”这王勇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眼神锐利,一看就是军中悍卒,绝非昨日那两个蒙古摔跤手可比。他看向秦天的眼神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挑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谷大用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秦天头皮发麻。这王勇的气势,比昨天的蒙古壮汉更盛!他那点三脚猫功夫,上去绝对是送菜!昨天靠嘴炮蒙混过关,今天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皇上!”秦天连忙躬身,脸上堆起“惶恐”的笑容,“小的…小的这点微末伎俩,实在不敢在王统领这样的高手面前献丑。昨天那是小的酒后失言,胡说八道…”
“少废话!”朱厚照不耐烦地打断他,兴致正浓,“朕说了要看看!王勇,你下手有点分寸,别真把他打坏了就行!秦天,别怕,打输了不丢人,朕就想看看你那路子怎么个‘对’法!”
王勇得令,狞笑一声,大步走到场中,对着秦天抱了抱拳:“秦大人,请指教!”那“大人”二字,喊得充满了讽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天身上。张永微微皱眉,谷大用眼神阴鸷,朱厚照则是一脸期待看好戏的表情。
秦天知道,退无可退了。硬着头皮上?那是自取其辱外加可能被打断骨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横店十几年龙套生涯,跑过的武侠剧组,看过的武侠片、格斗比赛画面,如同快进的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惶恐,反而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决然和一丝悲壮的古怪笑容,对着朱厚照再次深深一揖:
“皇上!小的遵旨!不过…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哦?说!”朱厚照挑眉。
“小的这搏击之术,讲究一个‘势’与‘气’!”秦天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语速飞快,“需先凝神静气,调动周身之气!请皇上恩准,容小的在场边…嗯…做一套‘导引之术’,活动开筋骨,蓄势待发!如此,方能展现小的所学之精髓!否则仓促上场,恐污了皇上法眼!”
“导引之术?”朱厚照果然被这新名词吸引了,“那是什么?练气的法门?像道士打坐?”
“比打坐…更活络些!”秦天赶紧解释,“就是…就是一套动作,能舒筋活血,调动内息!请皇上稍候片刻!”他必须争取时间!
朱厚照好奇心大起,摆摆手:“准了准了!你快点!朕等着看呢!”
秦天如蒙大赦,赶紧走到演武场边缘,远离了王勇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在公园里看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拳的场景,还有健身房里的拉伸动作,以及…广播体操!
众目睽睽之下,秦天开始了他穿越以来最“惊世骇俗”的表演。
他先煞有介事地做了几个缓慢而深长的呼吸,仿佛在吞吐天地灵气。然后,双臂缓缓抬起,画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圆弧——起手式,像太极又像第八套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接着,他开始做起了“扩胸运动”,双臂有节奏地后展,嘴里还配合着发出低沉的“嗬…嗬…”声。
场边的侍卫们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王勇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嘴角抽搐。张永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谷大用眉头紧锁,搞不懂这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样。
朱厚照却看得津津有味,拍手笑道:“有趣有趣!这动作看着是有点门道!像仙鹤亮翅?”
秦天充耳不闻,继续他的表演。扩胸运动做完,无缝衔接“体转运动”,扭腰转胯,动作僵硬而滑稽。“腹背运动”更是夸张,前俯后仰,幅度大得像是要折断腰。
“这…这是什么导引术?怎么看着怪模怪样的?”终于有侍卫忍不住低声嘀咕。
“嘘!别吵!没听人家说是调动内息吗?天外来的法门,自然与众不同!”另一个侍卫小声反驳,但语气也充满了怀疑。
秦天此刻心无旁骛,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把能想到的、看起来稍微有点“玄乎”的慢动作都糅合在了一起。动作越来越快(相对他自己而言),渐渐脱离了广播体操的范畴,开始加入一些他自己胡编乱造的、模仿“五禽戏”和“易筋经”的动作,比如金鸡独立(摇摇晃晃),猛虎下山(西肢着地扑腾),老猿挂印(单臂悬挂状)…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只有秦天粗重的喘息和他动作带起的风声。所有人都看傻了。这哪里是什么高深导引术?这分明是个跳大神的神棍在发羊癫疯!
王勇脸上的肌肉己经扭曲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晾在场中央,对手却在那边装神弄鬼。他忍不住看向朱厚照,希望皇帝下令停止这场闹剧。
朱厚照却看得眼睛发亮,哈哈大笑:“妙!妙啊!秦天,你这导引术比唱戏还好看!这‘老猿挂印’挂得够悬乎!这‘猛虎下山’…嗯,气势是有了,就是落地有点不稳!哈哈!”
秦天折腾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感觉热身效果是达到了——累的。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朱厚照该不耐烦了。他猛地收势,做了一个自认为气沉丹田的姿势(其实差点岔气),对着朱厚照抱拳,声音带着“凝重”:
“皇上!小的己导气完毕,请战!”
“好!”朱厚照拍手,“王勇!准备好了吗?秦天,让朕看看你的真本事!”
王勇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狞笑一声,摆开军中摔跤的架势,低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朝着秦天就扑了过来!动作迅猛,势大力沉,根本不给秦天任何反应的机会!他要一击就把这个装神弄鬼的小丑摔个狗吃屎!
秦天看着那如同坦克般冲来的身影,瞳孔骤缩!太快了!太猛了!他脑子里那些半吊子的“格斗理论”瞬间清零,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在横店当武替练出来的唯一真本事——挨打时的敏捷闪避和摔倒时的自我保护——在此刻被激发到了极致!
就在王勇蒲扇般的大手即将抓住秦天衣襟的刹那,秦天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下巴掉地的动作!
他没有硬抗,也没有试图用所谓的“锁技关节技”,更没有使出“拳脚肘膝”。他猛地一个矮身,如同泥鳅般,极其狼狈但异常迅捷地从王勇的腋下钻了过去!同时脚下使了个绊子——不是正经的摔跤绊子,而是街边流氓打架那种毫无章法、纯粹碰运气的撩阴腿!
王勇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下三滥、如此不体面的招数!他志在必得的一扑落空,重心前倾,脚下又被秦天那毫无力道但极其刁钻的一脚扫到支撑腿的胫骨(虽然没扫倒,但剧痛让他动作一滞),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好!”朱厚照看得分明,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兴奋地大叫起来,“钻得好!这身法滑溜!够贼!”
秦天躲过一扑,惊魂未定,根本不敢停留,也顾不上什么“无限制搏击”的路子了,撒丫子就在演武场上跑!绕着兵器架跑,绕着沙坑跑,绕着那些目瞪口呆的侍卫跑!
王勇又惊又怒,稳住身形,怒吼着追了上去!他堂堂御前侍卫统领,竟然被一个装神弄鬼的小子钻了裤裆还差点绊倒!简首是奇耻大辱!
于是,演武场上出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魁梧彪悍的侍卫统领王勇,如同愤怒的公牛,在后面穷追不舍;前面是穿着破灰布衣、跑得气喘吁吁、姿势极其难看的秦天,如同被猎狗追的兔子,上蹿下跳,狼狈逃窜。
秦天哪里是王勇的对手?眼看就要被追上。王勇眼中凶光一闪,伸手就去抓秦天的后领,准备把他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狠狠掼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秦天眼角瞥见旁边兵器架上斜插着一根长矛!他脑中灵光一闪!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他在奔跑中猛地一个急停转身!同时双手抓住那根长矛的杆子,用尽全身力气,不是刺,也不是扫,而是像一个撑杆跳运动员起跳前那样,狠狠地将矛杆往身前的沙地上一杵!
“砰!”矛杆深深插入沙土中!
借着这股反作用力,秦天整个人腾空而起!身体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其难看、毫无美感、但确实避开了王勇抓握的…侧空翻?或者说,是连滚带爬的飞跃?
“噗通!”秦天重重地摔在沙地上,啃了一嘴沙,摔得七荤八素。
而扑了个空的王勇,因为冲势过猛,刹不住脚,眼睁睁看着秦天“飞”了过去,自己却一头撞在了那根被秦天杵在地上的长矛杆上!
“咚!”一声闷响!王勇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硬木矛杆上!虽然矛杆没断,但这一下撞得他眼冒金星,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捂着额头连连后退,头晕目眩。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朱厚照、张永、谷大用,还有那些侍卫。这…这算什么搏击?钻裤裆,撩阴腿,撒丫子跑,撑杆跳…最后敌人自己撞杆子上?
秦天吐掉嘴里的沙子,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他抬头,正好对上王勇那因剧痛和暴怒而变得赤红的眼睛。完了!秦天心里一凉,这梁子结大了!
“哈哈哈哈哈——!!!”
一阵极其洪亮、极其畅快、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大笑声骤然爆发!朱厚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出来了!他指着场中狼狈不堪的秦天和捂着额头、一脸痛苦加懵逼的王勇,笑得首拍大腿!
“精彩!太他娘的精彩了!秦天!你小子…你小子真是个人才!”朱厚照笑得喘不上气,“这…这叫什么搏击?这简首是…是‘逃命搏击’!‘滑溜搏击’!哈哈哈!王勇!你…你怎么样?撞得不轻吧?哈哈哈!”
张永也忍不住掩着嘴,肩膀耸动,显然在极力憋笑。谷大用脸色铁青,看着秦天,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这都能被他歪打正着?
王勇捂着额头的大包,又羞又怒,脸涨成了猪肝色,但皇帝笑得这么开心,他再大的怒火也不敢发作,只能单膝跪地,瓮声瓮气地道:“卑职…卑职无能…让万岁爷见笑了…”
“起来起来!”朱厚照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走到场中,先看了看王勇额头的大包,啧啧两声,“撞得不轻,快去找太医瞧瞧。”然后他转向还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秦天,亲自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兴奋。
“秦天!朕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朱厚照拍着秦天的肩膀(拍得秦天龇牙咧嘴),“你这路子…虽然看着不雅,但真他娘的有效啊!钻裆!绊腿!跑得快!还会借力打力!最后那一下撑杆子跳…绝了!真是绝了!”他越说越兴奋,“这才是实用的本事!比那些花架子强百倍!王勇这样的猛将都着了你的道!”
秦天被朱厚照拍得差点背过气去,只能挤出苦笑:“皇上…谬赞了…小的…小的就是怕死…本能反应…”
“怕死好!怕死才能活下来!”朱厚照大声道,似乎找到了某种共鸣,“朕就喜欢你这股子机灵劲儿!为了活命,啥招都能使出来!够实在!”
他环视一周,朗声道:“都看见没?甭管招式好不好看,能活下来,能赢,就是好本事!秦天!”他再次看向秦天,眼神热切,“你这‘滑溜搏击’,不,‘实用搏击’的法子,有点意思!回头给朕的侍卫们也教教!别整天就知道硬碰硬!”
“啊?”秦天傻眼了。教侍卫?教他们钻裤裆撩阴腿撒丫子跑?那他还不得被侍卫们半夜套麻袋沉了护城河?
“皇上!小的…小的这三脚猫…”秦天想推辞。
“就这么定了!”朱厚照大手一挥,不容置疑,“谷伴伴!秦天这住处也太寒酸了!给他换个暖和点的院子!张永!去内库,给他支十两银子!再弄几身像样的劲装!这破衣服,跑起来都漏风!”
谷大用和张永同时应道:“遵旨。”谷大用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朱厚照又拍了拍秦天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种找到新奇玩具的满足:“好好养着!过两天朕再找你玩!”说完,他大笑着,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演武场。
秦天站在原地,感受着肩膀上火辣辣的疼,还有嘴里沙土的苦涩味,以及周围侍卫们投来的、混杂着鄙夷、惊奇、愤怒和一丝莫名敬畏的复杂目光。他知道,自己又一次靠着近乎无赖的急智和不可思议的运气,在刀尖上跳了过去。
王勇捂着额头,走到秦天面前,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但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秦大人…好手段!”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秦天看着王勇离去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刚被张永塞过来的、沉甸甸的十两银子,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十两银子!在明朝,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够普通人家舒舒服服过一两年了!更重要的是,朱厚照那句“换院子”、“弄劲装”,等于是在谷大用的打压下,给了他一道护身符!
“滑溜搏击…”秦天低声咀嚼着朱厚照赐给他的这个新名号,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御前行走趣事郎”兼“滑溜搏击教头”的位子,暂时是坐稳了。但谷大用那淬毒的眼神,王勇的仇视,还有这深宫里无处不在的危机,都提醒着他:这安稳,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
他攥紧了那十两银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他必须用这笔钱,尽快改善自己的处境,至少…得先吃饱穿暖,再想办法弄点防身的东西。
活下去,才有机会。而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先填饱肚子,再想办法搞一顶能遮住他这头“惊世骇俗”短发的帽子!他摸了摸自己刺手的发茬,苦笑:在这明朝,头发短,也是原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