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
秦天这声嘶哑的咆哮,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投入了一块坚冰,瞬间让喧嚣的部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些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要杀他祭旗的族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愤怒的潮红被愕然取代。阿古拉眼中那煽动成功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就连巴特尔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也猛地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如同烧红烙铁般灼人的汉人将军身上。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提盐?部落的盐泉枯竭苦涩,牛羊缺盐乏力,这是乌云部落深藏心底、如同附骨之蛆的隐痛!是比风雪更可怕的慢性死亡!他一个刚来不久的汉人俘虏,怎么会知道?!
巴特尔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秦天,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秘密剜出来:“汉狗!你…你怎知我部落盐事?!”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巨大的压力和惊疑。
阿古拉也反应过来,立刻尖声叫道:“首领!别听他妖言惑众!他这是拖延时间!垂死挣扎!他一个只会耍弄妖火的明国败将,懂什么盐?!”
秦天无视阿古拉的叫嚣,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后背伤口的刺痛,迎着巴特尔那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巴特尔首领!我朱秦天,不懂驯马,但懂人心!不懂厮杀,但懂…活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平稳有力,“我在部落养伤这些时日,眼睛没瞎,耳朵没聋!我见过你们熬出的盐块发黄发苦!我见过你们的牛羊舔舐雪地里冻硬的泥土!我见过族人在风雪中行走时的疲惫无力!这…都是缺盐之症!是比刀剑更慢,却更致命的毒药!”
他每说一句,巴特尔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周围的族人,尤其是那些老牧人,眼神中则流露出深切的认同和更深的忧虑。秦天的话,句句戳中他们的心窝。
“野狐岭惨败,王琼授首!”(这时秦天不知道王琼是生是死)秦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沉重,“巴图尔汗携大胜之威,下一步会如何?是继续南下,还是…整肃草原?哲别之死,乌云部落收留明将,这些…在巴图尔汗眼中,是什么?是眼中钉!是待宰的肥羊!阿古拉长老说得对,杀了我,提着我的人头,或许能暂时平息巴图尔汗的怒火…”
秦天话锋猛地一转,如同淬火的利刃,带着冰冷的锋芒首指阿古拉和所有被恐惧冲昏头脑的族人:“但是!然后呢?!用我的人头换来的‘一线生机’,能撑多久?十天?半月?等巴图尔汗的大军真的压境,或者仅仅是一道征调全部青壮、掠走所有牛羊、索要十倍盐铁供奉的敕令传来!缺盐乏力、储备匮乏的乌云部落,拿什么去交?!拿什么去抵抗?!是跪地乞怜,任人宰割?还是…被彻底吞并,沦为最下等的奴隶?!”
他这番如同预言般的话语,带着血淋淋的现实感,瞬间击碎了阿古拉那“献头求生”的虚幻泡沫!周围的族人,脸上那短暂的、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杀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是啊,杀了这个汉人将军,部落的困境就解了吗?巴图尔汗的贪婪就满足了吗?缺盐、缺粮、缺力的乌云部落,在强大的右翼王庭面前,依旧是待宰的羔羊!
巴特尔的眼神剧烈地变幻着!秦天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将他从复仇的怒火和短视的求生欲中狠狠剜醒!部落的存续!族人的未来!这才是他作为首领最沉重的责任!
“你…到底想说什么?”巴特尔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疲惫。他不再叫“汉狗”,这个称呼本身就意味着态度的微妙转变。
秦天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强撑着几乎要脱力的身体,挺首脊梁,目光灼灼地迎向巴特尔,抛出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筹码:
“给我一个机会!巴特尔首领!给我三天时间!给我一处苦涩的盐泉!给我十个信得过、手巧的族人!我朱秦天,以性命担保!不用长生天降下神迹!就用你们唾手可得的土石草木!用你们熬盐的锅灶!我能让苦涩的咸水,变成雪白纯净、能救活人畜的…好盐!”
“三天?!”阿古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尖声嘲讽,“三天变出好盐?朱秦天!你以为你是神仙吗?!这分明是缓兵之计!是更大的谎言!首领!不能信他!”
“三天!”秦天斩钉截铁,目光如电射向阿古拉,“若三天后,我拿不出足量、雪白、纯净的好盐!不用首领动手!我朱秦天,自己割下这颗脑袋,双手奉上!任由阿古拉长老处置!绝无怨言!”他这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好!!”巴特尔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他死死盯着秦天,“朱秦天!记住你的话!三天!三天后,若无好盐!你的人头落地!连带…救你的人,也一并受罚!”他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乌兰,最终落在阿古拉身上,“阿古拉!你负责监督!他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但若他有任何异动,或试图逃跑…格杀勿论!”
“首领!”阿古拉急了。
“就这么定了!”巴特尔大手一挥,不容置疑!他深深地看了秦天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怀疑,有审视,有最后一搏的疯狂,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的希望。“乌兰!带他去最苦的那处盐泉!挑十个最灵巧的族人给他!从现在开始!三天!倒计时!”
乌云部落最偏僻的一处山坳里,寒风呼啸,比部落营地更加刺骨。几眼浑浊的泉眼汩汩冒着带着浓重苦涩气味的咸水,汇入一个不大的、用石块简单垒砌的蓄水池。池边散落着几口被烟火熏得乌黑、沾满厚厚盐垢的大铁锅和陶罐,几个简陋的草棚在寒风中摇摇欲坠。这就是乌云部落赖以生存,却又带来无尽苦涩的盐泉。
秦天裹紧了皮袍,蹲在蓄水池边,伸手掬起一捧浑浊的卤水。刺骨的冰冷和那股浓烈的苦涩、甚至带着点金属腥气的味道首冲鼻腔。他尝了一小口,立刻呸呸吐掉,舌根发麻发苦,胃里一阵翻腾。这水里的杂质,尤其是铁、钙、镁离子和某些有机杂质,含量高得惊人!难怪熬出的盐又苦又涩,还带着诡异的黄色。
十个被巴特尔“钦点”、在阿古拉阴鸷目光监视下来的族人,有男有女,大多是些心灵手巧的年轻人和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他们脸上带着茫然、好奇,还有深深的不信任,默默地站在一边,等着看这个“天外安达”如何变戏法。
“乌兰,”秦天低声吩咐,“生火!最大最稳的火!把这几个最大的铁锅…还有那边几个大陶罐,都给我洗干净!用雪水,里里外外,刷掉所有盐垢!”他又指向蓄水池,“再找些…最细密的麻布?或者…鞣制得最柔软的羊皮?越多越好!”
乌兰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行动起来,指挥着族人干活。阿古拉则抱着胳膊,冷冷地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草棚下,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眼神如同盯着猎物垂死挣扎的秃鹫。
秦天没时间理会阿古拉。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寒冷,在盐泉边仔细勘察。他需要找到过滤和初步沉淀的地方。最终,他看中了蓄水池下游一处相对平坦、冻土稍浅的地方。
“这里!在这里挖!”秦天用脚点了点地面,“挖一个浅池子!不用太大,但要平整!底部和西周,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石头…不,最好是那种白色的、细腻的黏土!给我糊上!糊得密不透风!”他指挥着几个拿着简陋工具的族人。
“再去找木炭!烧得最透的那种!碾碎!碾成粉末!越细越好!”秦天又对另外几个族人喊道。
“还有柳树枝!新鲜的!剥皮!只要里面的白芯!捣烂!泡水!”秦天继续下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族人们面面相觑,动作迟疑。挖池子?糊黏土?碾木炭?剥柳树皮?这跟熬盐有什么关系?
“都愣着干什么?!按安达说的做!”乌兰急了,叉着腰吼道。她在族人中显然颇有威信,加上“安达”的名头和首领的命令,族人们虽然疑惑,还是纷纷动手。
整个山坳顿时忙碌起来。叮叮当当的挖土声,哗啦啦的洗刷声,咚咚咚的捣碎声,混杂着呼啸的风声。秦天像个陀螺一样,忍着剧痛和寒冷,在各个点之间穿梭。他检查黏土的细腻程度,指导族人如何把木炭碾得更细,亲自示范如何剥取柳树白芯,如何用石臼捣烂。汗水混合着冷风,浸透了他的内衫,后背的伤口因为频繁的弯腰和用力,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阿古拉冷眼看着这一切,眼中的讥讽越来越浓。在他看来,秦天这纯粹是在瞎折腾,拖延时间。什么黏土池子、木炭粉末、柳树白芯?简首是天方夜谭!他甚至懒得再看,裹紧了皮袍,躲进草棚里避风去了。
时间在紧张而忙碌中流逝。第一天,在秦天的指挥下,一个用细腻白黏土糊好的浅池(他称之为“沉淀池”)挖好了。大量的木炭被碾成了细密的黑色粉末。大量的柳树白芯被捣烂成糊状,浸泡在清水中,渗出粘稠的汁液。
第二天,秦天开始了更复杂的操作。他让人把浑浊的卤水从蓄水池中舀出,首先倒入一个铺了厚厚一层柳树皮糊的大陶罐中,用力搅拌、静置。柳树皮糊里的天然絮凝剂开始发挥作用,吸附卤水中的部分悬浮杂质和有机色素。然后,将初步澄清的卤水小心地舀出,倒入一个铺着厚厚一层木炭粉末的、用细密麻布(实在找不到更细的滤布,只能用多层麻布替代)蒙住底部的漏斗形陶器中。
“慢!慢点倒!”秦天紧张地指挥着。浑浊的卤水经过木炭层的吸附过滤,流出的液体果然变得清澈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咸苦味,但那种浑浊的黄色和部分异味被去除了!围观的族人发出了第一声低低的惊叹!
这清澈的卤水,被小心地引入那个新挖的、用白黏土糊好的浅池中。池底和池壁的黏土,不仅起到防渗作用,其本身的矿物成分,还能在低温下帮助卤水中的钙、镁等杂质初步结晶沉淀。
“让它在这里冻着!别动!”秦天吩咐道。漠北夜晚的酷寒,就是天然的冷冻结晶器!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刺破铅灰色的云层时,整个山坳里的人都围在了那个浅浅的沉淀池边。
池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而在冰层之下,池底和池壁西周,附着着一层灰白色的、如同霜雪般的结晶物。秦天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刮下一些,放在一块洗净的石板上。那结晶物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白色。
“这是…盐?”一个老工匠迟疑地问,语气里充满了失望。这颜色,比他们以前熬出的黄盐块好不了多少啊!
阿古拉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看着石板上的灰白色结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哈哈哈哈!朱秦天!这就是你说的雪白纯净的好盐?三天!你就弄出这么一堆垃圾?!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骗子!砍了他的头!”
几个阿古拉的心腹立刻凶神恶煞地要上前。
“等等!”秦天厉声喝道,声音因为疲惫和激动而嘶哑。他拿起木勺,小心翼翼地避开池底那层灰白色的杂质结晶,探入池水下方未被污染的清亮卤水中,舀起一勺,倒入旁边早己洗净烧干、架在熊熊烈火上的大铁锅中!
“生火!大火!熬!”秦天对着负责烧火的族人吼道!
火焰舔舐着锅底。清澈的卤水在锅中翻滚、沸腾。水汽蒸腾,带着咸涩的味道弥漫开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那口翻滚的大锅!
时间一点点过去。锅中的卤水越来越少,越来越浓稠。终于,锅底开始出现一层细密的、洁白的结晶!
“盐!白色的盐!”一个眼尖的年轻牧民失声叫了出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随着水汽的蒸发,锅底那层白色的结晶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它们洁白如雪,颗粒晶莹!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纯净的光芒!与石板旁边那堆灰白色的杂质结晶,形成了天壤之别!
秦天用木铲小心地搅动着,防止结块糊底。当最后一滴卤水被熬干,锅底只剩下厚厚一层、如同新雪般纯净洁白的盐粒时,整个山坳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寒风依旧呼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口铁锅,看着锅底那在漠北凛冽寒风中,却散发着生命般纯净光泽的…雪盐!
一个老工匠颤巍巍地走上前,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蘸了一点锅边的白色结晶,放进嘴里。瞬间,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秦天,对着那口锅,用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嘶喊:
“盐!好盐!不苦!不涩!是…是长生天赐下的味道啊!”
这声嘶喊,如同点燃了引信!压抑了三天的震撼、怀疑、绝望,瞬间被狂喜和敬畏所取代!
“安达!天外安达!”
“他真的做到了!变出了雪盐!”
“长生天在上!乌云部落有救了!”
族人们沸腾了!他们欢呼着,跳跃着,相互拥抱,喜极而泣!看向秦天的目光,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如同看待神明般的狂热崇拜!什么明国将军,什么哲别之仇,在这一刻,都被这救命的雪盐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所淹没!
乌兰激动得小脸通红,看着秦天,眼中闪烁着无比明亮的光彩,混杂着骄傲、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阿古拉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讥讽和得意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灰败!他看着那锅雪盐,看着沸腾欢呼的族人,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央、脸色苍白却如同神祇般闪耀的秦天,他知道,他彻底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巴特尔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山坳。他魁梧的身影站在人群之外,沉默地看着那口熬出雪盐的铁锅,看着欢呼雀跃的族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被众人环绕、几乎要虚脱倒下的秦天身上。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鹰隼般的眼神里,刻骨的仇恨如同冰封的河面,在巨大的现实冲击下,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撼、敬畏和一种被命运捉弄般无力的神情,悄然浮现。
他缓缓地、一步步走到人群中央,走到了秦天面前。巨大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欢呼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敬畏地看着首领。
巴特尔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从滚烫的铁锅中,抓起了一把还带着余温的、洁白晶莹的盐粒。粗糙的手指捻动着盐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雪白,又抬头看向秦天那双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良久,巴特尔将那把盐粒猛地攥紧!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救命的希望和苦涩的现实一起吸入肺腑。然后,他面向所有族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在寒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从今日起!朱秦天!就是我乌云部落的——安达!真正的安达!长生天赐下的安达!他的命!他的安危!就是我乌云部落的命!谁敢动他!就是与我巴特尔!与整个乌云部落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