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外安达

2025-08-24 4054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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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熬的药,比漠北的寒风更刺骨,比狼群的獠牙更苦涩。一碗黑乎乎、冒着诡异气泡的粘稠液体端到秦天面前时,那股混合着腐草、腥膻和某种难以言喻怪味的浓烈气息,差点让他把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马奶酒全呕出来。

“喝!”乌兰叉着腰,柳眉倒竖,小脸绷得紧紧的,那架势不像救命恩人,倒像逼人喝毒药的仇家,“我熬了半天的!一滴都不许剩!敢吐出来,我就捏着你鼻子灌!”

秦天看着碗里那堪比史莱姆的玩意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求生欲最终战胜了味蕾的抗议。他捏着鼻子,眼睛一闭,如同灌下穿肠毒药般,咕咚咕咚将那碗“神汤”灌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红烙铁滚过喉咙的灼热辛辣感瞬间炸开!紧接着是剧烈的恶心和天旋地转!他趴在毛毡上干呕了半天,涕泪横流,感觉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去了。

“啧,真没用!”乌兰嫌弃地撇撇嘴,但还是递过来一碗清水,“漱漱口!这‘狼毒草’加‘血蝎粉’的方子,我阿爸受了重伤才用得上呢!便宜你这汉狗了!”

狼毒草?血蝎粉?秦天听得头皮发麻。这名字听着就像要命的玩意儿!但说来也怪,那股撕心裂肺的难受劲儿过去后,一股奇异的暖流开始从胃里升腾,缓缓蔓延到西肢百骸,尤其是后背那火辣辣疼的箭伤处,竟传来一丝丝清凉的麻痒感,似乎连那深入骨髓的麻痹感都减轻了些许。他惊异地看向乌兰。

“看什么看!”乌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耳根微微泛红,“算你命大!箭上的‘黑寡妇’毒厉害得很,要不是我及时用银针封住你心脉,又用这猛药以毒攻毒,逼出毒血,你早去长生天那儿报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秦天如同一个巨大的、需要精心修补的破布娃娃,被乌兰全权接管。每天三次,雷打不动,那碗比胆汁还苦、比岩浆还辣的“神汤”是必备项目。每次喝完,秦天都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除了内服,还有外敷。乌兰用一种散发着浓烈腥气的、墨绿色的粘稠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他后背的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如同千万根冰针同时扎入,疼得秦天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但熬过那阵剧痛,又会感到一种奇异的舒缓和清凉。

乌兰的动作时而粗暴(比如换药时撕扯绷带毫不留情),时而却又带着一种与她性格不符的、近乎笨拙的轻柔。秦天常常在剧痛和药效带来的昏沉中,感受到那双带着薄茧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其他的擦伤,或是用温热的湿布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这种反差,让他心头时常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喂,汉狗!翻身!”乌兰毫不客气地拍打着秦天的肩膀。

秦天咬着牙,忍着剧痛,一点点挪动身体。乌兰则熟练地解开他肩背的绷带,露出那个依旧狰狞、但边缘己经开始结痂收口的箭创。她仔细检查着,小脸绷得严肃,鼻尖几乎要碰到伤口。

“嗯…毒拔得差不多了,肉也开始长了。算你骨头硬。”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拿起那罐墨绿色的药膏,用一根削尖的木片挑了一大坨,毫不手软地糊了上去!

“嘶——!”秦天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冷汗唰地又下来了。

“忍着点!这点疼都受不了,算什么男人!”乌兰嘴上凶巴巴,涂抹药膏的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些许。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炉火映照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那张野性明艳的脸庞透出一种别样的沉静之美。

秦天趴在毛毡上,侧着脸,正好能看到少女专注的侧颜。炉火跳跃的光影在她小麦色的肌肤上流淌,挺翘的鼻尖,紧抿的红唇,还有那几缕不听话垂落下来的乌黑发丝…一种莫名的、异样的感觉,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涟漪。他赶紧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去看毡壁上挂着的牛角弓。

“喂,”乌兰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略显微妙的沉默,“你昏迷的时候,嘴里老念叨‘江彬’、‘王琼’、‘谷大用’…还有什么‘滑溜’、‘火油’…这些是什么人?暗号吗?还有,你真是那个会放妖火的明国将军?”

秦天心头一凛。昏迷中竟然说了这么多!他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虚弱和平静:“江彬…是我的兄弟…王琼…是上司…谷大用…是仇人…”他半真半假地说着,声音嘶哑,“至于妖火…那不是什么妖法…是我们大明工部研制的…一种厉害的猛火油罢了。”他试图用“工部研制”来冲淡“妖法”的色彩。

“猛火油?”乌兰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暂时忽略了人名,“能烧得那么厉害?连铁甲都能烧穿?比我们的牛油火把强多了!怎么做的?”

“这个…是朝廷机密…”秦天含糊其辞。

“哼!小气!”乌兰不满地哼了一声,手上涂抹药膏的动作故意重了一下,疼得秦天龇牙咧嘴,“不说算了!你们汉人就是鬼心思多!”

就在这时,蒙古包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苍老、枯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来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缀满各种兽骨、羽毛和奇异石头的萨满袍子,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黑夜里的星辰,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他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巨大鹰头骨的骨杖,走路悄无声息。

是部落的萨满,额尔德木图(智慧长者)。秦天之前见过他几次,都是在乌兰给他喂药或者换药的时候,老人总是静静地站在角落阴影里,用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默默观察着他,从不说话,却让秦天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额尔德木图爷爷!”乌兰看到老人,立刻恭敬地站起身,收敛了刚才的泼辣,带着一丝晚辈的孺慕。

老萨满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乌兰,首接落在了秦天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赤裸的后背上,那狰狞的箭创和墨绿色的药膏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让秦天感觉后背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紧。

老萨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走上前,伸出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没有触碰伤口,只是在伤口上方一寸左右的地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他的指尖似乎萦绕着一种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热流。

秦天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老萨满指尖划过的地方,伤口处的麻痒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伤口深处微微跳动,呼应着那无形的热流?这感觉玄之又玄,让他头皮发麻。

良久,老萨满收回了手指。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再次看向秦天,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敬意?

“外来的灵魂…”老萨满开口了,声音极其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着古老的岩石,说的竟然是带着浓重口音、但秦天能勉强听懂的汉语!“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伤痕和…星辉…”

秦天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外来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伤痕和星辉?!这老萨满…他看出了什么?!

乌兰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老萨满,又看看脸色骤变的秦天:“爷爷…您说什么?”

老萨满没有理会乌兰,目光依旧锁在秦天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首视他灵魂深处那个来自2025年的核心。“哲别的箭…带着黑寡妇的怨恨…和…巴特尔的怒火…”他缓缓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悠远的时光深处传来,“它们…本该撕裂你的魂魄…将你拖入永恒的寒夜…”

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蒙古包的毡顶,望向虚无的苍穹:“但…长生天的意志…高于一切…高于仇恨…高于死亡…它让乌兰的手…在狼吻下…拉住了你…它让…不属于这里的星辉…在你魂魄中闪耀…抵挡了…死神的拥抱…”

老萨满的话语如同古老的咒语,带着神秘莫测的力量,在狭小的蒙古包内回荡。乌兰听得似懂非懂,小脸上满是困惑和敬畏。秦天则是浑身冰凉,又带着一种莫名的震撼!这老萨满,绝对不只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他似乎真的…感知到了什么!

“额尔德木图爷爷…您的意思是…他…他不是凡人?”乌兰小心翼翼地问,看向秦天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老萨满终于将目光从秦天身上移开,转向乌兰,眼神变得柔和而深邃:“乌兰,我的孩子…你救下的…不是仇敌…也不是普通的汉人…他是…”老萨满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最终,他缓缓吐出两个音节:“…安达。”

“安达?”乌兰愣住了。安达,在蒙古语中,是“兄弟”、“伙伴”,甚至带有“命运相连之人”的深意。这是一个极其庄重和亲密的称呼,通常只用于歃血为盟、生死与共的至交!

“可是…他是明狗将军!他杀了哲别叔叔!”乌兰急切地反驳。

“哲别的归宿…在长生天…不在他的刀下…”老萨满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因果的平静,“仇恨…如同草原上的毒草…只会遮蔽双眼…引来更多的秃鹫…而‘安达’…”他再次看向秦天,那眼神如同在凝视一件稀世珍宝,“…是长生天赐予我们乌云部落的…指引…和…希望之光。”

指引?希望之光?秦天被这突如其来的、极高的评价砸得有些懵。他一个自身难保的俘虏,怎么就成了部落的希望之光了?

老萨满不再多言。他对着秦天微微颔首,那姿态,竟带着一丝平等的意味。然后,他拄着鹰头骨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蒙古包,留下满室的草药味和无尽的谜团。

蒙古包里陷入一片死寂。炉火噼啪作响。

乌兰呆呆地看着秦天,眼神极其复杂。震惊、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老萨满话语引导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和…悸动?

秦天也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老萨满的“预言”如同在他脚下铺开了一条诡异莫测的路。他这条“安达”之路,是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

“喂…”乌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点迟疑和别扭,“额尔德木图爷爷…从来没看错过…他说你是安达…那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真有星星?”

秦天看着少女那清澈又带着野性的眼眸,一个念头在心中疯狂滋长。或许…这老萨满的“神棍”身份,是他在这敌营中,绝境逢生的最大转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又带着点神秘的笑容:

“乌兰姑娘…额尔德木图长者…洞悉天机…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来自…天外…”

他决定,将“天外飞仙”这个人设,在这片草原上,玩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