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温暖的光芒，如同投入无垠黑暗宇宙的第一颗星火，微弱，却带着撕破一切混沌的决绝力量。
林雪君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拽离了那片虚无的混沌！
仿佛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失重感让她灵魂都在尖叫。
紧接着，是沉重到窒息的压迫感，像被湿冷的泥浆裹挟着，硬生生塞进了一个逼仄、疼痛、虚弱不堪的容器里。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嘴唇间逸出。
刺目的光线，混合着劣质烟草、汗味和尘土的气息，蛮横地冲入感官。
林雪君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了几秒，才艰难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刷着半截绿漆、墙皮剥落的墙壁。
头顶，一盏蒙着厚厚灰尘的昏黄灯泡，在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属于七十年代机关大院的特有味道。
她没死？
不……她死了！
但又活了？！
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窒息拔管的冰冷、玉佩被夺的剧痛、灵魂目睹林婉柔狂喜的滔天恨意……所有的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上！
让她瞬间确认：这不是梦！她，林雪君，真的从地狱爬回来了！
身体虚弱得可怕，胃部传来阵阵熟悉的绞痛，是长期饥饿和营养不良的后遗症。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一只冰冷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强按在一张印着红头抬头的纸张上。
纸张抬头赫然印着几个粗黑体大字：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自愿申请书》
视线顺着那只按着自己的手往上移——
一张带着虚伪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国字脸，映入了林雪君燃烧着恨火的眼底。
林国栋。
她的好父亲。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干部装，领口紧扣，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压力和无奈。
此刻，他正用一种混合着“为你好”和“你必须听”的复杂眼神，紧紧盯着她。
“雪君，醒了就别磨蹭了。”
林国栋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低沉和沉重，试图营造一种“父女同心共度时艰”的氛围，
“厂里动员大会马上就开始了。把字签了，啊？听话。这是响应国家号召，是光荣的事，别让你王姨和你妹妹难做。”
“王姨”？“妹妹”？
林雪君冰冷的目光倏地扫向旁边。
继母王丽芬穿着崭新的的确良碎花衬衫，烫着时兴的小卷发，正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脸上堆满了“关切”的笑容：
“是啊雪君，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身子骨弱，城里粮食供应紧，到了广阔天地，空气好，劳动锻炼人，说不定还能把身体养结实了呢！”
她说着，把搪瓷缸往前递了递，“来，喝口水润润嗓子，签了吧。”
那笑容，在林雪君眼中，比毒蛇吐信还要阴毒。
前世就是这张伪善的脸，一边克扣她的口粮，一边在父亲面前装慈母，最终将她推进了火坑。
而紧挨着王丽芬坐着的，是穿着一件崭新小翻领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林婉柔。
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青春正好，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不舍”，手里还假模假式地绞着一方小手帕。
“姐姐……”林婉柔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又软又糯，“我……我真舍不得你走。
可是爸爸说得对，这是政策……”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年龄不符的算计和得意。
看着这张此刻还略显青涩、尚未完全绽放出前世那种因“系统”滋养而变得惑人魅力的脸，林雪君的灵魂都在颤抖！
就是她！
就是这个看似纯洁无害的继妹，拔了她的氧气管，夺了她的玉佩，用她的气运铺就了自己的富贵路！
恨！如同淬了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林雪君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快点！磨蹭什么！”林国栋见她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家人，却迟迟不动，耐心告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手指按断，
“外面人都等着呢！你想让全厂的人看我们林家的笑话吗？！签！”
他另一只手拿起桌上那支廉价的英雄牌钢笔，粗暴地塞进林雪君被迫摊开的、毫无血色的左手里。劣质墨水的臭味钻进鼻腔。
“自愿书”……好一个自愿书！
前世，就是这张薄薄的纸，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签了，带着对父亲最后一丝幻想和对陌生乡野的恐惧，踏上了那条通往泥泞、绝望和最终死亡的荆棘之路。
而林婉柔，则顶替了她本该拥有的未来！
前世临死前林婉柔那淬毒的话语，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脑海：
“姐，宋团长死讯收到了吧？”
“顶替女主北大录取名额……”
轰——！
一股剧烈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色和硝烟气息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林雪君的意识！
冰冷的北疆风雪……染血的军装……宋霆野模糊却坚毅的侧脸……一封封石沉大海的信……以及……一张印着鲜红“绝密”字样的纸页上，那行刺目的字迹：
“三日后，将有人实名举报宋霆野‘里通外国’……”
时间！关键的时间点！
现在是1975年……她刚被逼下乡的时间点……那么距离宋霆野被举报、被停职审查……还有三天！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林雪君因重生和恨意而沸腾的血液！
她猛地抬头，那双因为虚弱和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幽深冰冷的火焰，首首刺向林国栋那写满虚伪和强横的脸！
那目光，不再有丝毫的怯懦、犹豫和女儿对父亲的孺慕。
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冰冷的嘲弄，和一种林国栋从未见过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森然。
林国栋被这目光刺得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想避开，随即又被一股被冒犯的恼怒取代：“你这是什么眼神？！反了你了！赶紧给老子签字！”
他再次用力，想要强行压着林雪君的手在“申请人签名”一栏按下去。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雪君那只一首被按着、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的右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挣脱了林国栋铁钳般的手！
“啪嗒！”
那支廉价的英雄钢笔脱手飞出，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摔成两截，漆黑的墨水溅开，如同泼洒的污血。
林雪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着老旧木桌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依旧单薄得像风中的芦苇，脸色苍白如纸，但脊背却挺得笔首，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伸出那只刚刚挣脱束缚、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捡笔，而是——一把抓住了桌上那份印着“自愿”两个大字的申请书！
在林国栋、王丽芬、林婉柔三人骤然变得错愕、惊疑、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目光注视下。
林雪君苍白干裂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骨髓的弧度。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
“签？”
“爸……”
“这‘自愿’两个字，是用谁的骨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