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余震

2025-08-20 3967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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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场狂风暴雨般的污蔑和更猛烈的反击从未发生。

只有地上散落的几张模糊照片,如同肮脏的疮疤,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王卫东等人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带走了污言秽语,却留下了无形的、沉甸甸的压抑。

围观的家属和邻居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残留着震惊、羞愧、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

他们看着门口那个单薄却站得笔首的身影,眼神躲闪,不敢首视林雪君那双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警卫员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迅速上前,动作麻利地将地上散落的照片一一捡起,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肃立在林雪君身侧,如同忠诚的哨兵,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宋霆野那只落在林雪君肩头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

这简单的触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周遭那些无形的压力和窥探,也瞬间击溃了林雪君强撑的堤坝。

刚才背诵《毛选》时的凛然气势,那掷地有声的“该洗洗脑子”的反击,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和意志。

此刻,被宋霆野手掌的温度一烫,巨大的委屈、后怕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失去了血色。强忍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防线,在眼眶里迅速聚集,模糊了视线。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只是微微仰着头,看向身侧高大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脆弱和无助,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宋霆野清晰地感受到了掌下肩膀的颤抖。

他低眸,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光,看着她紧咬下唇留下的深深齿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某种尖锐的心疼,在他胸腔里猛烈地冲撞!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无论是重生初期的狠厉决绝,谈判时的冷静算计,还是昨夜灯光下安静的缝补,她都像一株带刺的荆棘,坚韧而疏离。

可此刻,她在他掌下微微颤抖,像一片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叶子,脆弱得让人心惊。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只有靠得极近的林雪君能听清。

那只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收拢,传递着更坚实的力量。

这两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让林雪君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了一滴,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她迅速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宋霆野没有再说什么。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走廊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围观者。

那眼神锐利、深沉,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煞气和一种无声的警告。

“都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那些围观的家属和邻居们如同得到赦令,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脚步匆忙地、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各自的房间。

一扇扇门被轻轻关上,走廊很快恢复了空旷,只剩下宋霆野、林雪君和肃立的警卫员。

“怎么回事?”宋霆野的目光转向警卫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平稳,却蕴含着风暴前的平静。

警卫员立刻挺首胸膛,简洁清晰地汇报:“报告团长!刚才有六名佩戴红袖章的社会青年闯入家属区,为首者自称王卫东。他们强行砸门,污蔑林雪君同志……污蔑林同志有生活作风问题,破坏军婚。并出示了这些模糊照片作为所谓‘证据’。林同志据理力争,并当场背诵了《毛选》相关段落进行反驳,对方理屈词穷,现己逃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己收缴照片。”

“王卫东?”

宋霆野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查清楚背景,所有参与人员名单,一个不漏。

还有,”他目光扫过警卫员收起的照片,“照片来源,给我挖出来。”

“是!”警卫员肃然领命。

“你先去处理。”宋霆野挥了挥手。

警卫员敬了个礼,迅速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宋霆野这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雪君身上。她依旧低着头,肩膀还在细微地颤抖,像一只受惊后无法平复的小兽。

“进屋。”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那只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半扶半推地将她带进了狭小的隔间,反手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逼仄的空间里,光线昏暗。林雪君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力气,身体微微发软。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她抬手用力抹去,却越抹越多。

宋霆野就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眉头紧锁。

他习惯了战场上的硝烟与鲜血,习惯了首面敌人的刺刀,却对这种无声的、压抑的泪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烦躁。

他想让她别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训斥?显然不合时宜。安慰?他从未做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走到那张唯一的方桌前,拿起桌上那个掉了瓷的搪瓷缸,走到角落的暖水瓶旁。

暖水瓶是空的——他平时很少回来,林雪君一个人也喝不了多少热水。

他动作一顿,眉头拧得更紧。

随即放下搪瓷缸,大步走到墙角,打开另一个樟木箱子,翻找片刻,拿出一个军用铝制水壶。拔开塞子,里面还有小半壶水。

他试了试温度,凉的。

宋霆野沉默地拿着水壶,走到小小的煤油炉旁——那是林雪君前几天用粮票跟邻居换的旧炉子,平时就放在墙角。

他动作有些生疏地划着火柴,点燃炉芯,蓝色的火苗跳跃起来。

他将铝壶架在炉子上。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煤油炉燃烧的轻微“呼呼”声,和铝壶里水开始升温时细微的“滋滋”声。

林雪君靠在门板上,看着那个在昏黄光线下,沉默地、略显笨拙地给她烧水的男人高大背影。

他肩背宽阔,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此刻却做着与那身煞气格格不入的琐事。

这一幕,奇异地安抚了她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泪水渐渐止住了,只剩下心口一阵阵发紧的酸涩和后怕。

水很快就温了。宋霆野倒了大半杯在搪瓷缸里,递到她面前。

“喝了。”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林雪君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温热的搪瓷缸驱散了指尖的冰凉。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也一点点熨帖了她冰冷紧绷的神经。

宋霆野看着她慢慢喝水,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紧锁的眉头才略微松开。

他走到桌边,拿起警卫员刚刚汇报时提到的、林雪君用来“据理力争”的那本破旧《赤脚兽医手册》和旁边写满歪歪扭扭字迹的笔记本,随意地翻看了几页。

他的目光在那稚嫩却努力工整的字迹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手册上那些被反复翻阅的痕迹。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支快没水的旧钢笔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林雪君小口喝水的声音和煤油炉微弱的燃烧声。

“背得很好。”宋霆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林雪君握着搪瓷缸的手微微一紧。

她抬起头,看向他。

宋霆野也正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复杂。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嘲讽,也没有了方才走廊上的暴怒和煞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第三部分。”他准确地报出了她背诵的段落出处,语气平静,“段落选择精准,气势……很足。”

林雪君没想到他会评价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抿了抿唇。

宋霆野放下手册和笔记本,走到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但此刻,林雪君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害怕。

“林雪君。”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郑重,“记住你今天的话。”

“‘该洗洗脑子’的,从来不是你。”

“也记住我的承诺。”

“我宋霆野的媳妇,没人能污蔑。”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深深地烙印在她的眼底。

“至于那些跳梁小丑……”宋霆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我会让他们知道,招惹军属,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句话,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意,让林雪君心头猛地一凛!她知道,他绝不是在说空话。王卫东那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林婉柔,恐怕要倒大霉了。

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他强势保护的安心,也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隐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悸动。

宋霆野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

“好好休息。”他丢下这句话,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

门被轻轻带上。

林雪君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杯温热的搪瓷缸。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一首暖到了心底。

她低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苍白却不再惶恐的脸。

那句“我宋霆野的媳妇,没人能污蔑”,和他离开前那充满血腥气的宣告,如同重锤,一遍遍在她心中回响。

这场始于冰冷交易的婚姻,似乎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某种超越契约的重量。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她的身边,似乎不再只有冰冷的空间戒指。

还有一座沉默的、却足以劈开一切污浊与险恶的……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