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霆野推开那扇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暗沉木色的房门时,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这就是他暂时的“家”,位于军区后勤家属院最角落的一栋三层筒子楼里,走廊尽头阴面的一间。
位置偏僻,采光极差。
林雪君站在门口,打量着这间即将成为她栖身之所的屋子。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铺着军绿色薄褥子的单人木板床靠墙放着,占据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
一张掉漆严重的深褐色方桌,两把同样饱经风霜的木头椅子。
墙角摞着两个半旧的樟木箱子,上面搭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
唯一的“电器”是悬在头顶那颗蒙着厚厚灰尘、光线昏黄的灯泡。
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墙壁是斑驳的石灰墙,靠近地面的部分有些返潮的深色水渍。
一扇小小的、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对着外面狭窄的过道,透进来的光吝啬而黯淡。
简陋,压抑,冰冷。这是林雪君的第一印象。
“以后你就住这里。”
宋霆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安排一件物品的存放位置。
他侧身让开,示意她进去。
“日常用品在箱子里,缺什么自己去买。”他顿了顿,补充道,“钱票在桌上信封里。”
林雪君顺着他目光看去,方桌一角果然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
她没动,只是点了点头,拎着自己那个同样寒酸的小包袱走了进去。
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裳和一点洗漱用品,轻飘飘的,像她此刻无依无靠的处境。
她把包袱放在床脚,环视着这个狭小、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气息的空间。
这就是她“宋太太”身份换来的安身之所?一个更像临时牢房的落脚点。
宋霆野没有进来的意思,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让本就狭窄的门框更显逼仄。
他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这里是兵团家属区,规矩多。”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告诫意味,“没事别乱跑,尤其晚上。进出注意点,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林雪君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这里是敏感地带,他处境微妙,她必须谨言慎行,别给他惹麻烦。
她再次沉默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她不会天真地以为搬进来就能获得什么庇护或温情。
“饭,”宋霆野的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暂时去食堂打。饭票也在信封里。”
他显然没有开伙的打算,也无意与她同桌而食。
“嗯。”林雪君低低应了一声。
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似乎交代完了,宋霆野没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雪君敏锐地捕捉到,在走廊斜对面,靠近楼梯口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动了一下!
她的心猛地一紧!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的年轻战士。
他身形挺拔,像一杆标枪般戳在那里,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小本子和笔。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既能清晰地看到宋霆野这间屋子的门口,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但林雪君重生后增强的五感,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目光!
监视!
这个词像冰冷的针,瞬间刺入林雪君的脑海。宋霆野所谓的“审查解除”,恐怕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兵团的人,或者说他那位政敌的势力,依旧在盯着他!
而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妻子”,显然也成为了被监视的对象之一!
宋霆野显然也察觉到了那道目光。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朝那个方向瞥一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林雪君耳中:
“记住我的话,别乱跑。”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说完,他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阴暗的走廊拐角,脚步声沉稳而迅速地远去。
林雪君站在原地,门还开着,能感觉到走廊尽头那道目光依旧如芒在背,牢牢地锁定着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她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走到那张唯一的桌子前。
她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入手沉甸甸的,里面除了钱票,大概还有粮票、油票之类的生存必需品。
宋霆野在物质上,确实没有亏待她这个“交易对象”。
她将信封放在桌上,动作看似随意,手指却在触碰到桌面粗糙边缘时,借着身体的遮挡,意念微动。
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空间储物戒——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
瞬间,她的意识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入戒指内部那十平米的空间。
空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堆放着几块从渣爹小金库顺出来的金砖,散发着冰冷而可靠的光芒。
借助空间之力向外“感知”,她“看”得更清楚了:门口走廊的格局,对面墙上斑驳的污渍,斜对面那个战士微微低头的侧脸轮廓,他手中握着的笔,甚至他军装领口磨出的毛边……都清晰地映照在她的意识里。
那战士似乎记录了什么,然后抬起头,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这扇敞开的门,似乎想看清屋内的动静。
林雪君恰好在这时转过身,动作自然地走到门口,伸手去拉门。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走廊,仿佛不经意间掠过那个角落。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年轻战士的目光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和审视,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苍白瘦削的脸庞和洗得发白的旧衣,似乎在评估这个突然出现在宋团长身边的“妻子”的危险性和可疑度。
林雪君的眼神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茫然和拘谨,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深处的警惕和冰冷。
她甚至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像是不适应这阴冷的环境和陌生人的注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缓缓地关上了那扇漆皮剥落的房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林雪君才放任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环视着这个狭小、简陋、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小屋。
没有想象中的“家”的温暖,只有冰冷的现实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
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朴实无华的戒指。
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着她,这才是她真正的依仗和秘密。
宋霆野的庇护?
那张薄薄的结婚证?
在这残酷的现实和虎视眈眈的敌人面前,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走到那张冰冷的木板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粗糙的军绿色褥面。
交易开始了。
牢笼,也落锁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彻底被阴冷的楼道吞噬,只有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投下她孤零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