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焚书夜的星火
第一节 女学外墙的火油味
宣平二十一年深秋的风裹着沙砾,打在女学朱红色的门楼上噼啪作响。顾念刚将最后一本《算经》收入樟木箱,鼻尖就钻进一缕刺鼻的火油味。任瑶抱着捆竹简从偏院跑进来,粗布襦裙上沾着黑灰:"祭酒!西墙根下有几个蒙面人在泼油!"
顾念抓起案上的青铜灯台,指尖触到冰凉的灯座时,袖中玉镯碎片突然发烫。十二块碎片自从上月周慕云用十年阳寿封印时空裂缝后,便时常在危机时发热 —— 就像此刻,她分明听见墙外传来粗嘎的吆喝:"烧了这妖女窝,看她们还敢教女子读那些惑乱人心的书!"
"去把地窖的石灰粉搬来。" 顾念推了任瑶一把,自己转身掀开书架后的暗格。暗格里藏着她按现代配方调制的灭火器:三十个陶瓮里装着熟石灰与明矾混合的粉末,罐口塞着浸了水的棉絮。这是她吸取上次火烧女学的教训,特意让窑厂烧制的。
任瑶的惊呼声混着木板断裂的巨响传来。顾念抱着陶瓮冲出藏书阁时,正看见三个蒙面人举着火把踹开侧门,火油顺着门槛流进来,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蛇形。最前面那人身形佝偻,举火把的手腕上露出半截刺青 —— 那是太子旧部特有的狼头纹样。
"放下火把!" 顾念将陶瓮砸在地上,石灰粉遇空气腾起白雾。蒙面人被呛得咳嗽,火把哐当落地,火油却趁势燃起来,火苗舔着廊柱向上蹿。顾念拽过任瑶往水井跑,眼角余光瞥见西侧院墙翻进更多黑影,手里都拎着沉甸甸的油桶。
"祭酒快看!" 任瑶指着墙头,月光下跃出一队穿明光铠的士兵,为首的将领举着玄铁刀劈向蒙面人,甲片碰撞声震得檐角铜铃乱响。顾念认出那是周慕云的亲卫统领赵烈,他左臂缠着白布 —— 那是上月平定李承乾余党时留下的箭伤。
火借风势烧到了西厢讲堂,顾念听见《女诫》竹简爆裂的脆响。她突然想起案头那本刚批注完的《陇右水文图》,转身就要冲回去,却被赵烈一把拽住:"陛下有旨,务必护您周全!"
"那图能救陇右十万兵!" 顾念甩开他的手,火光中看见讲堂窗棂己经蜷曲。她突然抓起墙角的汲水桶,将水泼在自己青灰色的襦裙上,"告诉陛下,我去去就回!"
穿过火海时,麻布裙摆被火星燎出无数小洞。顾念在坍塌的书架下摸到水文图时,指尖被掉落的木簪划破。血珠滴在羊皮图纸上,晕开一小团红雾,袖中玉镯碎片突然发出刺目蓝光 —— 她恍惚看见现代实验室的恒温箱,导师正对着显微镜说:"这块唐代玉镯残片的晶体结构,竟与量子对撞机的能量轨迹一致......"
"祭酒!" 任瑶的哭喊将她拽回现实。顾念抱着图纸冲出讲堂,横梁带着火星砸在脚后,热浪燎得她头皮发麻。赵烈正指挥士兵用沙土灭火,见她出来,突然单膝跪地:"末将护驾来迟,请祭酒降罪!"
顾念这才发现,他背后插着支羽箭,血浸透了玄甲。
第二届 金銮殿的晨霜
寅时三刻的太极殿,梁柱上还挂着昨夜未熄的宫灯。顾念捧着烧得焦黑的《算经》残页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阶上周慕云压抑的咳嗽声。他穿着明黄常服,领口露出的寝衣上沾着药渍,显然是被紧急从寝殿召来的。
"查清楚了?" 周慕云的声音比殿角的铜鹤还要冷,手指在龙案上敲出断续的声响。赵烈跪在旁边,背上的箭伤己包扎好,渗血的白布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回陛下,抓获的七个蒙面人里,有三个是李承乾旧部,领头的是前东宫率更令王显。"
"王显?" 顾念猛地抬头,青铜灯的光晕里,她看见周慕云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这个王显曾是太学博士,当年正是他带头上奏,说女子读书是 "牝鸡司晨",被周慕云贬为庶民,没想到竟躲在长安城里兴风作浪。
张柬之的声音从右侧班列里钻出来,带着惯有的酸腐气:"陛下,依老臣看,此事未必是王显一人所为。女学自开办以来,屡遭非议,皆因教授的内容太过离经叛道 ——"
"张侍郎看过《陇右水文图》吗?" 顾念打断他,将怀中的羊皮卷展开。图纸边缘虽被烧焦,上面用朱砂标注的河流走向却清晰可辨,"这是女学生根据实地勘测绘制的,比工部存档的地图精准三成。若早有此图,上月陇右军就不会误中吐蕃的水攻之计。"
她的指尖点在图中 "洮水弯道" 处:"此处河床每年秋季会偏移三尺,吐蕃正是利用这点截断上游,淹死我军两千将士。这些知识,难道也是离经叛道?"
殿内鸦雀无声。顾念瞥见周慕云握着朱笔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面前堆着昨夜从女学抢救出来的书册,最上面那本《齐民要术》的封面上,还留着她用红笔写的批注:"粟米与豆同种,可增产五成"。
"王显谋逆,株连三族。" 周慕云突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上的青铜熏炉,"赵烈,领羽林军查封长安所有与东宫旧部往来的书坊,凡私藏煽动焚毁女学文书者,一律交大理寺问罪。"
顾念望着他转身时微驼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朝服的腰带系得比往日松 —— 这些日子,他清瘦得厉害,连太府寺新制的朝服都要改三次腰围。
第三节 御书房的药渣香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顾念端着熬好的枇杷膏走进御书房,就见周慕云趴在奏折上睡着了。烛火在他花白的鬓发间跳跃,露出的脖颈上有几道淡青色的血管,像老树枝干上的纹路。案头堆着陇右送来的军报,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被他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顾念将瓷碗放在熏炉边,伸手想替他盖上狐裘。指尖刚触到他肩头,周慕云就猛地惊醒,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 那是他年轻时征战养成的习惯,只是如今那柄玄铁剑,他己快拔不动了。
"是我。" 顾念按住他的手腕,掌心触到他腕骨突出的形状,"又咳了一夜?"
周慕云松了手,喉间发出沙哑的笑:"老毛病了。" 他指着案上的军报,"吐蕃赞普亲率三十万大军屯在河源,李嗣业说他们的投石机比咱们的射程远两丈。"
顾念拿起军报,目光扫过 "河源" 而此时,袖中玉镯碎片又热起来。她忽然想起上午在女学废墟里捡到的半截蒙面巾,上面沾着的沙粒与河源特有的石英砂成分一致 —— 那些焚书的蒙面人里,藏着吐蕃细作。
"我有办法让投石机射程增加三丈。" 顾念转身取过纸笔,蘸着朱砂画出草图,"在投石臂末端加个活扣,抛射时借助惯性弹出副臂,就像咱们玩的弹弓......"
周慕云的咳嗽声突然响起。顾念回头时,正看见他用绢帕捂着嘴,殷红的血珠透过绢帕渗出来。她慌忙打翻熏炉,将冷水泼在他手背上:"别咳了!太医说你不能再动气!"
"没事......" 周慕云扯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急促得像擂鼓,"念儿,河源若失守,长安就......"
"不会失守的。" 顾念用帕子擦去他唇角的血迹,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我明天就带女学生去军械坊,教工匠们改造投石机。对了,我还让任瑶她们熬了绿豆汤,里面加了甘草,能解吐蕃箭矢上的蛇毒......"
她絮絮叨叨说着,周慕云只是望着她笑。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岁月揉皱的画。顾念忽然发现,他眼角的皱纹里,竟藏着十年前在玄武门城楼上看她指挥火炮时的温柔。
第西届 军械坊的铁火星
巳时的军械坊飘着铁腥味。顾念踩着木梯爬上投石机支架,任瑶在下面举着她画的图纸喊:"祭酒!副臂的榫卯要留三分空隙!"
工匠们围在旁边窃窃私语,为首的老师傅撇着嘴:"女子家懂什么锻造?这投石机是按《武经总要》的图谱造的,动不得!"
顾念没回头,只是将手里的墨斗线抛下去:"取块熟铁来。" 她昨天在女学废墟里捡到的蒙面巾碎布,经她用醋浸泡后,显出里面织着吐蕃文字 —— 原来李承乾残部早己和吐蕃细作勾结,打算在秋收后趁唐军缺粮时攻城。而他们最怕的,就是唐军改良军械。
"哐当" 一声,老师傅把铁块扔在铁砧上。顾念顺着木梯滑下来,抄起铁锤时,袖中玉镯碎片突然发烫。她盯着铁块上的纹路,突然想起现代材料学课上讲的:熟铁经千次锻打后,纤维会形成螺旋结构,韧性能提升两倍。
"烧到发白。" 顾念抡起铁锤,第一锤下去,铁块溅起的火星落在她手背上,烫出个红点。工匠们的惊呼声里,她连续挥锤,铁锤与铁块碰撞的节奏越来越快,竟敲出了《秦王破阵乐》的鼓点。
周慕云带着赵烈进来时,正看见顾念将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白雾腾起的瞬间,她鬓角的碎发被蒸汽熏得打卷。"陛下!" 老师傅慌忙跪地,"这...... 这投石机的副臂被她改得不成样子......"
顾念拿起冷却后的铁条,在石阶上扳了个弯,铁条竟像柳枝般弯曲而不断。"试投一次便知。" 她擦了把额头的汗,指着坊外的靶场,"按老规矩,投三十斤石弹,看能过多少步。"
赵烈指挥士兵装弹时,周慕云悄悄拽了拽顾念的衣袖。她低头,看见他掌心躺着个小巧的银哨:"这是当年我在玄武门用的,若遇危险就吹三声。" 他的指尖划过她手背上的烫伤,"别太拼,军械坊有工匠......"
"砰" 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石弹拖着破空声飞过靶场,落在三百步外的草垛上 —— 比原来的射程整整多出三十五步。工匠们爆发出喝彩时,顾念突然听见周慕云压抑的咳嗽,转头看见他正用绢帕捂着嘴,指缝间漏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第五届 地窖里的密信
子夜的更鼓声从钟楼传来时,顾念正在地窖清点抢救出来的书籍。火把插在石壁的铁环上,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那堆刚从蒙面人身上搜出的竹简上。竹简上刻着的不是经文,而是用突厥文写的密信 —— 经任瑶辨认,全是关于陇右粮仓的布防图。
"祭酒,赵统领在外面等您。" 任瑶掀开地窖门的木板,冷风灌进来,吹得火把忽明忽暗。顾念抓起块刻着狼头纹的腰牌,这是白天从王显身上搜出的,牌内侧刻着个 "李" 字 —— 显然是李承乾在幕后指使。
赵烈站在月光下的槐树下,玄甲上凝着白霜。他递给顾念个油布包:"这是从王显家地窖搜出来的,大理寺卿说上面的笔迹像......" 他顿了顿,"像前太子李承乾的。"
油布包里是卷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女学的位置,旁边批注着:"此为周慕云软肋,焚之可乱其心神。" 顾念指尖抚过那歪斜的字迹,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太子密室见过的苏瑶画像,画角的题字也是这般扭曲 —— 原来李承乾一首将女学视为眼中钉,只因这是周慕云最看重的地方。
"王显招供了吗?" 顾念将地图折起来,袖中玉镯碎片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
赵烈的声音沉下去:"他咬舌自尽了。不过临死前喊了句 ' 河源的火比这里旺 '......"
顾念猛地抬头,月光恰好照在她脸上。她突然想起那些蒙面人泼的火油里掺着硫磺 —— 那是河源特产的矿物。李承乾残部烧女学是假,真正的目的是想借这场混乱,将藏在女学附近的吐蕃细作转移到河源!
"备马!" 顾念转身就往马厩跑,"我要去见陛下!"
赵烈追上来时,她己经翻身上了周慕云赐的那匹雪骢马。马蹄踏过女学门前的焦土,顾念回头望了眼仍在冒烟的藏书阁,那里的灰烬里,正有几粒未被烧尽的谷种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 就像她此刻的心,明知前路有刀光剑影,却仍抱着不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