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来得急，傍晚还晴着，晚饭时突然就滚过一阵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营房顶上，像有人在上面撒豆子。
林锐刚把洗好的作训服晾上铁丝，雨就倾盆而下。他赶紧往回跑，没几步就浑身湿透，裤脚沾满了泥点。王磊在门口冲他喊：“快进来！班长说今晚可能有紧急集合！”
紧急集合——这西个字像根弦，瞬间绷紧了林锐的神经。新兵连练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提前打了招呼的“预演”，真在这种暴雨夜搞突然袭击，谁也没底。
他冲进营房，赶紧把湿衣服脱了，换上干净的作训服。刚系好鞋带，就听见王磊在翻背包：“我把鞋带换成快解的了，你呢？”
林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带，还是普通的系法。上次预演，他光是系鞋带就比别人慢了十秒，被班长批评“磨磨蹭蹭像个娘们”。他咬了咬唇，没说话，只是把背包里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水壶灌满了水，压缩饼干塞在侧袋，急救包的带子系得紧紧的。
熄灯号响时，雨还没停，反而更大了。雨点砸在窗户上，哗哗的声响里，还混着远处隐约的雷声。林锐躺在被窝里，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他能听到身边战友们的呼吸声，有人在翻身，显然也没睡着。
“别想了，睡会儿吧。”王磊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真吹哨了，闭着眼也能穿衣服。”
林锐“嗯”了一声，却还是攥紧了被子。他怕自己反应慢，怕在泥水里摔跟头，更怕拖了全班的后腿。新兵连的考核越来越近，每一项都像块石头压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尖锐的哨声突然划破了雨夜！
“紧急集合！”
连长的吼声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摸黑抓过作训服往身上套。黑暗里，衣服穿反了两次，裤腿缠在一起，他急得额头冒汗，好不容易才把裤子拽正。身边的王磊己经在捆背包了，动作快得像阵风。
“快！腰带！”王磊扔过来他的武装带，自己正用牙咬着背包带打结。
林锐接住腰带，手忙脚乱地系上，抓起背包往肩上甩。背包带没拉紧，跑起来准得散。他又停下来拽了两下，听见外面己经有人在跑步集合了，心更慌了。
“走了！”王磊拉了他一把，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营房。
雨太大了，手电筒的光在雨里只能照出一小片模糊的影子。地面早就成了泥塘，每跑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只脚，作训裤很快就沾满了泥浆，重得像灌了铅。
林锐的背包果然松了，跑着跑着，被子从侧面滑出来一角，他想伸手去拽，却差点被泥水滑倒。王磊回头看见，骂了句“笨蛋”，却放慢脚步帮他把背包带勒紧：“抓着点！”
等他们冲到操场时，队伍己经站得差不多了。连长站在队伍前面，雨衣都没穿，浑身湿透，手里的手电筒扫过每个人，照见一张张淌着雨水和泥浆的脸。
“报告！新兵三班林锐，迟到！”林锐喘着气喊，声音在雨里有点发飘。
连长没看他，只是冷冷地说：“入列。”
林锐赶紧跑到自己的位置，刚站定，就听见连长说：“紧急集合不是演戏！敌人不会等你把背包捆好再打过来！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他的手电筒扫过一个背包散了的兵，“像个军人吗？”
队伍里没人说话，只有雨声和自己的喘气声。林锐低着头，能感觉到后背的背包还是有点松，心里又急又愧。刚才要是不慌，肯定能快些。
“现在，负重五公里越野！”连长的声音透过雨幕砸下来，“沿着外围跑道，限时三十分钟！掉队的，明天操场罚跑十圈！”
“是！”
队伍再次动起来，冲进茫茫雨幕里。跑道早被雨水泡软了，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泥里，拔腿都费劲。林锐的雨衣被风吹得掀起来，雨水顺着领口往里灌，冷得他打哆嗦。背包压在肩上，松垮的地方磨得肩膀生疼。
“把雨衣扣好！”王磊在他旁边，一边跑一边帮他扯雨衣，“别让雨灌进去，越跑越沉！”
林锐照做了，扣好雨衣扣子，果然觉得轻松了点。他看着前面战友的背影，每个人都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泥水溅在裤腿上，黑乎乎的一片。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雨里显得格外清晰。
跑到三公里时，林锐的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水里。下巴磕在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嘴里全是泥腥味。背包彻底散了，被子和水壶滚了出来，在泥水里打着滚。
“林锐！”王磊停下来想拉他。
“别管我！快走！”林锐吼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他看见后面的人己经追上来了，不能让别人因为他掉队。
他抓起水壶塞进怀里，把被子胡乱卷了卷抱在胳膊下，继续往前跑。下巴还在疼，嘴里的泥腥味咽不下去，肩膀被背包带磨得火辣辣的。但他不敢停，连长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心里——敌人不会等你。
最后一公里，他几乎是凭着一股狠劲在挪。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前面的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样响。怀里的水壶硌着肋骨，胳膊上的被子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要把腿跑断。
当他踉踉跄跄冲过终点线时，连长的计时器显示29分58秒。
王磊在终点等他，见他过来，赶紧扶住他：“你下巴流血了！”
林锐抹了把下巴，手心里果然沾着血。他笑了笑，声音嘶哑：“没……没掉队。”
雨还在下，操场的灯光在雨里晕成一团团黄雾。林锐看着自己满身的泥浆，怀里还抱着湿淋淋的被子，突然觉得这狼狈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兵。
连长走过来，看了看他怀里的被子，又看了看他流血的下巴，没骂他，也没夸他，只是说：“回去处理下伤口，把背包重新捆好。明天早上，我要检查。”
“是！”林锐挺首了腰板，尽管浑身都在疼。
往营房走的时候，王磊帮他扛着那床湿被子，低声说：“你刚才摔那下，我以为你要放弃了。”
林锐摇摇头，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摔了，爬起来就是了。”
他想起刚到新兵连时，一点疼就想喊，一点累就想歇。可现在，摔在泥里，流着血，心里却有种奇怪的踏实。就像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石头，棱角磨掉了，却也更坚硬了。
营房里，战友们都在清理泥浆，没人抱怨，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收拾东西的响动。林锐坐在床沿，用碘伏擦着下巴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笑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他知道，天总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