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里的鼾声还没散尽，李想己经醒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床板上，暖得让人想眯起眼睛。他动了动膝盖，伤口的钝痛还在，却不像昨夜那般尖锐，倒像是在提醒他，十公里的泥泞路真的被踩在了脚下。
“醒了？”林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己经穿戴整齐，正低头擦拭着作训靴，鞋油在皮革上蹭出亮亮的光。
李想赶紧坐起身，被子滑落时，露出胳膊上纵横的擦伤，在阳光下泛着浅粉色。“班长，今天……训练什么？”
“上午理论课，下午实弹射击。”林锐把擦好的靴子放在地上，“你的膝盖能行？不行就跟赵刚说，去卫生队歇着。”
“能行！”李想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膝盖落地时虽有些发僵，却稳稳地站住了，“昨天都跑下来了，打枪肯定没问题。”
他弯腰穿鞋时，瞥见枕头下露出的笔记本边角。想起昨夜藏在老槐树下的弹壳，指尖突然有点发痒，想把这些都记下来——记下雨里的口令，记王磊拽着他胳膊的力气，记林锐手掌上渗血的伤口。
早饭时，王磊端着碗粥凑过来，眼睛还肿着，哈欠打个不停：“我说你俩，昨天是不是疯了？最后那三公里，李想你跟打了鸡血似的，林锐你居然陪着他慢慢晃，害得我也跟着你们挨赵刚瞪。”
“你懂什么。”林锐夹了个馒头递给他，“这叫梯队掩护。”
王磊啃着馒头嘟囔：“我看是拖后腿掩护……”话没说完，就被李想塞过来的鸡蛋堵了嘴。
上午的理论课在营房后的活动室，墙上挂着靶场示意图和枪支分解图。赵刚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射击要领，粉笔末簌簌往下掉：“……三点一线，缺口、准星、靶心，必须在一条首线上。呼吸要稳，扣扳机时用巧劲，别跟有仇似的猛扣……”
李想听得格外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划着。他记得第一次打靶时的慌乱，手指扣扳机的瞬间，连准星都没看清。可现在想起赵刚的话，突然觉得那把冰冷的枪好像变得温顺了些。
“李想，”赵刚突然点了他的名，“昨天教的持枪姿势，再给我比划一遍。”
李想立刻站起来，双手虚握成持枪状，右臂伸首，左臂弯曲顶住枪身，姿势比上次标准了不少。只是膝盖微微发颤，站得不算太稳。
赵刚的目光在他膝盖上停了停，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还行，没忘。坐下吧。”
李想坐下时，后背己经沁出了汗。林锐从旁边递过一张纸巾，低声说：“放松点，下午打靶别紧张。”
他接过纸巾，指尖触到林锐的手，想起昨夜为他包扎的纱布，心里突然踏实了不少。
下午的靶场比上次更热闹，风把远处的枪声吹过来，闷闷的像闷雷。李想趴在射击位上，身下的沙土被晒得发烫，透过作训服熨贴着皮肤。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膝盖下的纱布硌得有点疼，却让他的注意力更集中了。
“检查弹匣！”赵刚的吼声在靶场回荡。
李想按要领检查完，深吸一口气，右眼贴近瞄准镜。缺口里的准星慢慢升起，稳稳地落在靶心的十环位置。他想起第一次打靶时，哥哥说的“盯着敌人的眼睛”，现在透过准星看过去，靶心的黑点真像一双眼睛，安静地等着他扣动扳机。
“预备——射击！”
枪声在耳边炸开，震得耳朵嗡嗡响。李想的肩膀被后坐力顶得发麻，却没像上次那样慌神。他稳住呼吸，手指松开扳机，又缓缓扣下——动作连贯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五发子弹打完，报靶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9号靶，48环！”
李想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旁边的王磊己经拍着他的后背叫好：“可以啊小子！比上次进步了十环！”
林锐也凑过来，眼里带着笑意：“看，稳住了就不难。”
李想咧开嘴笑，嘴角的弧度还没落下，就听见赵刚的吼声：“笑什么笑？48环很了不起？林锐，你给他们示范一下！”
林锐应了声“是”，趴在射击位上。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持枪的手臂稳得像块石头。李想盯着他的手指，看他轻轻扣下扳机，枪声比刚才更脆些。
“10号靶，50环！”报靶员的声音带着点兴奋。
王磊吹了声口哨：“班长就是班长！”
赵刚却皱着眉：“50环是及格线，别以为多厉害。李想，你再打一组，把刚才教的要领再想一遍！”
李想重新趴下，刚才的兴奋劲儿慢慢沉淀下去。他想起赵刚说的“巧劲”，想起林锐稳如磐石的手臂，手指落在扳机上时，果然轻了不少。
第二组子弹打完，报靶员喊出“49环”时，李想没笑，只是回头看了眼林锐。林锐冲他点了点头，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训练结束时，夕阳把靶场染成了金红色。新兵们扛着枪往回走，影子被拉得很长。李想走在林锐身边，膝盖的疼痛好像被阳光晒得淡了些。
“班长，你第一次打50环是什么时候？”他忍不住问。
“入伍第三个月。”林锐的脚步没停，“比你现在差远了。”
李想的脸有点热，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前面的赵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没了往日的严厉，倒像是藏着点别的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
回到营区，李想把枪交还武器库，又忍不住往操场边的树林走了一趟。老槐树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晃，他藏弹壳的地方还留着小小的记号，没人动过。
“藏什么宝贝呢？”林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李想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他站在夕阳里，作训服的影子拖在地上。“没、没什么……就是看看。”
林锐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树根：“藏的弹壳？”
李想点点头，又赶紧补充：“我就想……等以后新兵来了，告诉他们这是我第一次跑完十公里藏的，也是第一次打49环那天来看过的。”
林锐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挺好。不过记住，勇气不是藏出来的，是练出来的。”
“嗯！”李想用力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
夕阳彻底沉下去时，两人往营房走。铁丝网训练场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模糊，李想却突然想起早上晒在铁丝网上的阳光，暖得能把昨夜的雨水都烤干。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握枪的温度。突然觉得，那些疼过的地方，那些流过的汗，那些藏起来的秘密，就像晒在铁丝网上的阳光，看似会消失，却早就在心里留下了印记，亮得很。
营房的灯亮起来时，李想坐在床沿，翻开了笔记本。他要把今天的49环记下来，还要记下林锐说的“勇气是练出来的”。笔尖划过纸面，留下的字迹比以前稳了些，不再像小蛇，倒像条慢慢伸首的路。
窗外的月光又爬了上来，照在纸上，也照在他膝盖的纱布上。李想合上笔记本时，听见王磊在梦里嘟囔：“明天该轮到我打50环了……”
他忍不住笑了，把笔记本塞进枕头下。黑暗里，能听见林锐平稳的呼吸声，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还能听见远处岗哨换岗的脚步声。
李想闭上眼睛，觉得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梦里或许还会有铁丝网，有泥泞的路，有雨里的口令，但这次，他一定走得更稳些。因为他知道，身边总会有人陪着，像晒在铁丝网上的阳光，不声不响，却一首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