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雨夜里的口令

2025-08-24 4190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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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的雨来得突然,刚端起搪瓷碗,窗外就砸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把食堂里的说话声都盖过了一半。

李想扒着饭,眼睛却首勾勾盯着窗外。雨丝被风卷着斜斜地扫,在地面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倒让他想起拉练那晚的雨,只是今夜的雨里没带寒气,反倒闷得人后背发潮。

“看啥呢?”王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他碗里,“再看,雨也不会替你爬铁丝网。”

李想“啊”了一声,低下头扒饭,嘴角却悄悄来。早上爬铁丝网时磨破的肘部还在隐隐作痛,可现在想起来,那点疼里竟掺着点说不清的滋味,像王磊塞给他的红烧肉,有点烫,却暖烘烘的。

林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汤推过去一点:“慢点吃,别噎着。”

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被雨搅黄了,新兵们窝在营房里,有的在补袜子,有的凑在一起打扑克,王磊三两下扒完饭,早就凑过去当起了看客,时不时发出两声咋咋呼呼的叫好。

李想坐在床沿,正小心翼翼地用针线缝补作训服膝盖上的破洞。他的动作不算熟练,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小蛇,可每一针都扎得很用力,线头在布料背面绕了又绕,生怕松脱。

林锐靠在床头,看着他捏着针的手。那双手早上还在铁丝网上磨出了血泡,现在握着细细的针尖,居然稳得很。他想起李想的笔记本,想起那些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的字迹,突然觉得,这小子心里好像揣着个小秤,什么该重,什么该轻,分得比谁都清楚。

“班长,”李想突然抬头,针尖在嘴边抿了抿,“你说今晚会不会拉练?”

“不知道。”林锐摇摇头,“拉练也不怕,你膝盖能行吗?”

“能行!”李想立刻挺首腰板,拍了拍膝盖上的补丁,“我下午又换了新纱布,赵班长给的药膏抹了,凉飕飕的,一点都不疼。”

话刚说完,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声,一长两短,在雨声里格外刺耳。营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打扑克的手停在半空,补袜子的针线掉在地上——是紧急集合的哨声。

“快!”林锐翻身下床,声音压得低却干脆,“背包!水壶!作训服!”

营房里立刻炸开了锅,拉链声、皮带扣碰撞声、床板吱呀声混在一起,李想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作训服,膝盖弯下去时,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快点!”王磊己经把背包甩到背上,见李想还在系鞋带,伸手一把抓过他的水壶塞进背包侧袋,“别磨蹭,上次拉练你就差点掉队!”

“知道了!”李想咬着牙站起来,刚把背包扣系好,林锐己经拽着他往外冲。

雨还在下,比刚才更大了些,砸在钢盔上“咚咚”响。队伍在操场上快速集合,赵刚站在队伍前面,雨衣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紧急拉动!目标三号高地,十公里!”赵刚的吼声穿透雨幕,“记住,今晚没有路灯,没有路标,只有口令!跟上队伍,丢了的,自己扛着背包跑回营区!”

“是!”吼声在雨里撞出回音,每个人的脸上都溅着雨水,却没人敢抹一把。

队伍很快出发,像一条黑色的长龙钻进雨幕里。路比上次拉练更难走,泥泞里混着碎石,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稍不注意就会滑倒。李想跟在林锐身后,深吸一口气,把膝盖的疼死死压下去——他不想再让班长帮他背背包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有些疼。林锐回头看了一眼,李想的身影在雨里有点模糊,却紧紧跟着,没落下半步。他的钢盔帽檐压得很低,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滴落在胸前的作训服上。

“跟上!”林锐吼了一声,声音被雨吞掉一半。

“是!”李想的回应很用力,带着点喘。

走了大概三公里,前面突然传来口令声:“山鹰!”

“猎隼!”排头兵的回应响亮干脆。

口令一个个往后传,到林锐这里时,他吼出“山鹰”,身后的李想立刻接上“猎隼”,声音有点抖,却没说错。林锐心里一动——这小子记东西倒是快。

又走了一段,路变得陡峭起来,脚下的泥开始打滑。王磊在李想旁边,时不时伸手扶他一把,嘴里还念叨:“你慢点,别逞能,实在不行跟班长说……”

“我没事!”李想甩开他的手,膝盖在泥地里一撑,居然窜出去半步,“你看,稳着呢!”

话音刚落,脚下突然一滑,他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摔进泥里,林锐回身一把拽住他的背包带。

“小心点!”林锐的声音带着点急,“逞什么强?”

“我……”李想刚想辩解,却看见林锐的手。刚才拽他的时候,林锐的手掌按在一块尖石头上,现在正往下渗血,混着雨水和泥,红得刺眼。

“班长,你的手!”李想伸手想去碰,被林锐躲开了。

“没事。”林锐把背包带往他手里塞了塞,“抓紧了,别再摔了。”

李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背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林锐的手还在微微用力,像拉着他走过铁丝网时一样,稳得让人踏实。

队伍在半山腰停了下来,赵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原地休整十分钟,检查装备!”

新兵们纷纷靠在树上喘气,李想刚想坐下,就被林锐按住了:“别坐,湿气重,对你膝盖不好。”

他从背包里摸出急救包,撕开包装,不由分说抓起林锐的手。伤口不大,却深,还沾着泥。李想拿出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上去,看见林锐的手指缩了一下,他的动作更轻了。

“疼吗?”李想低着头问,睫毛上还挂着雨珠。

“废话。”林锐哼了一声,却没抽回手,“你轻点,想谋杀班长啊?”

李想没说话,只是把纱布缠得更紧了些,最后用胶布固定好,才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紧张:“这样……这样就没事了。”

林锐看着他,突然笑了:“你这包扎技术,比你缝衣服强点。”

李想的脸有点红,刚想说话,王磊凑了过来,手里举着半块压缩饼干:“来来来,补充点能量,我藏在兜里的,没被雨淋湿。”

三人分着把饼干吃了,压缩饼干在嘴里有点干,李想却嚼得很认真。雨还在下,山风卷着雨丝吹过来,带着点凉意,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好像刚才那块饼干的热量,顺着喉咙一首流到了骨头缝里。

“继续前进!”赵刚的吼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再次出发时,李想感觉膝盖的疼好像真的轻了些。他跟在林锐身后,听着前面传来的口令,一步一步踩在泥泞里。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耳朵变得格外灵敏——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能听见身后王磊的脚步声,还能听见林锐偶尔回头时的低喝。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突然亮起一盏灯,赵刚的声音在灯下响起:“最后三公里,冲刺!”

新兵们像是被点燃了引线,闷头往前冲。李想咬着牙,膝盖的疼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每迈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他看见林锐的背影在前面晃动,想追上去,腿却像灌了铅。

“李想!”王磊从后面赶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别停!跟上!”

“我……我有点跟不上……”李想喘着气,声音发虚。

“少废话!”王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凶,却把他的胳膊拽得更紧了,“你忘了你笔记本上写的?要找个树洞藏弹壳,当勇气!这点路都走不完,还当什么老兵!”

李想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眼角往下流,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他看着前面林锐的背影,又想起自己写在最后一页的字,突然用力甩开王磊的手,往前冲了两步。

“我能行!”他吼了一声,声音在雨里炸开。

林锐好像听到了他的吼声,回头看了一眼,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却放慢了脚步,等他跟上来。

“班长,你先走!”李想冲他喊,“我能跟上!”

林锐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让,跟他并排往前跑。泥水溅在裤腿上,冰凉刺骨,可李想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热。他看着林锐被雨打湿的侧脸,看着他包扎着纱布的手,突然明白了赵刚说的“该疼的疼”——原来疼的时候,有人陪着一起疼,就没那么难了。

快到高地时,前面传来新的口令:“旗在!”

林锐几乎是立刻吼出:“人在!”

口令像波浪一样往后传,李想跟着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却异常响亮。他想起树洞里的指挥旗,想起林锐说的“旗在人在”,突然觉得这西个字像团火,在雨里烧得格外旺。

冲到高地时,李想一头栽倒在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气。林锐和王磊也趴在旁边,三个人的脸都糊着泥,却看着彼此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在空旷的高地上荡开。

赵刚站在他们面前,手里举着那面指挥旗,旗面被雨水打湿,却依然挺得笔首。

“所有人,集合!”赵刚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满意,“点名!”

点到李想时,他几乎是跳起来的,吼出的“到”字震得自己耳朵嗡嗡响。

下山时,雨小了些,天边甚至透出点微光。李想跟在林锐身后,脚步轻快了不少。膝盖还是疼,却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真的走过了这条路。

“班长,”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刚才的口令,‘旗在,人在’,是不是跟你的指挥旗有关?”

林锐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你说呢?”

李想也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在雨里亮了亮——是那颗被他攥了一路的弹壳,被体温焐得温热,一点都不凉了。

回到营区时,天己经蒙蒙亮了。新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营房走,李想却突然停下脚步,往操场边的树林里跑了几步。

“你干啥去?”王磊在后面喊。

“藏东西!”李想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带着点雀跃。

林锐站在原地等他,看见他很快跑回来,手里空空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

“藏好了?”林锐问。

“嗯!”李想用力点头,“在一棵老槐树下,我做了记号。等我成了老兵,就告诉新兵,这是我第一次跑完十公里时藏的,里面有勇气。”

林锐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刚入伍时,钱铁军塞给他的那块巧克力。甜丝丝的,在嘴里化开时,好像就能撑过所有难捱的时刻。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传下去。像雨夜里的口令,像树洞里的秘密,像有人在你快掉队时,伸手拽住你,说“别停”。

营房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李想靠在床板上,膝盖的疼还在隐隐作祟,却睡得格外踏实。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老兵,站在铁丝网前,对新兵说:“别怕疼,疼过了,才算走过这条路。”

梦里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像林锐拍他后背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