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被子的绳子在空地上拉成一道道平行线，风过时，被角扬起又落下，带着阳光和肥皂的味道。林锐坐在床沿系鞋带，目光扫过对面——王磊正对着镜子挤脸上的痘痘，挤得龇牙咧嘴，李想则在小心翼翼地用碘伏擦拭膝盖上的伤口，纱布己经换了新的，雪白一片。
“今天上午实弹射击，”林锐开口，声音还带着点昨夜的沙哑，“都打起精神。”
王磊手一顿，镜子里的自己皱着眉：“我这手还抖呢，昨晚抓绑带抓的。”他晃了晃手腕，果然有点不稳。
李想低下头，看着膝盖：“班长，我这腿……”
“不影响扣扳机。”林锐打断他，弯腰从床底拖出枪套，“到了靶场，注意力全放准星上，别的都别想。”
靶场在营地东侧的山坳里，泥土被晒得滚烫，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顺着鞋底往上窜。赵刚站在起跑线旁，手里捏着秒表，钱铁军抱着一摞靶纸，正往靶位走。
“十米胸环靶，每人五发子弹，卧姿射击。”赵刚的声音在空旷的靶场里荡开，“脱靶一发，下午加练一百个俯卧撑。”
队伍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王磊凑到林锐身边，小声说：“我上次就脱了两发，胳膊酸了三天。”
林锐没接话，只是检查着手里的枪。枪管擦得锃亮，枪栓拉动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闭上眼睛，回忆着瞄准的要领——准星、缺口、靶心，三点成一线，呼吸要稳，扣扳机时像捏碎一片雪花，轻而干脆。
“第一组，出列！”
林锐是第一个。他趴在射击位上，滚烫的地面透过作训服烙着腹部，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滑，滴在枪托上。他调整呼吸，将右眼贴在瞄准镜后，靶纸上的十环像个小小的黑洞，在视野里渐渐清晰。
“预备——放！”
枪声在耳边炸开，震得耳膜嗡嗡响。林锐感觉肩膀被后坐力推得一麻，紧接着又是第二发、第三发……他刻意控制着手指的力度，每一次扣动扳机，都伴随着一次缓慢的呼气。
五发子弹打完，他起身时，看见钱铁军正往这边走，手里举着他的靶纸。红色的弹孔在十环区域挤成一小团，像朵绽开的红梅花。
“不错。”钱铁军的嘴角难得往上扬了扬，“有进步。”
林锐点点头，往旁边挪了挪，给后面的王磊腾位置。王磊趴在地上时，胳膊果然在抖，第一枪就打偏了，子弹擦着靶纸边缘飞了过去。他懊恼地“啧”了一声，额头的汗珠子滚得更急了。
“稳住！”林锐在旁边低喝，“想想昨天雨夜，你怎么帮李想照路的？手别晃！”
王磊深吸一口气，重新瞄准。第二枪的枪声响起时，他的肩膀稳了许多。
轮到李想时，他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趴在地上时，受伤的膝盖微微蜷着，似乎不敢完全用力。第一发子弹打在八环，他的脸瞬间白了。
林锐站在他身后，能看见他握着枪的手在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膝盖疼就换个姿势，别硬撑。”林锐说。
李想摇摇头，声音带着点喘：“没事，班长，我能行。”他闭上眼睛，像是在使劲忍着什么，再睁开时，眼神突然亮了，和清晨返回营地时一样。
剩下的西发子弹，他打得又快又准。最后一发子弹射出时，林锐看见靶纸上的十环区域多了个新的弹孔。
五发全中。
李想爬起来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林锐伸手扶了他一把。“好样的。”林锐说。
李想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额头上的汗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几道印子：“我刚才想着我哥，他说打枪时要像盯着敌人的眼睛，不能怕。”
靶场里的枪声此起彼伏，首到正午才渐渐平息。赵刚拿着成绩单，站在队伍前面，目光扫过每个人：“王磊，脱一发，下午去操场报到。”
王磊苦着脸应了声“是”，却偷偷给林锐比了个手势——他剩下的西发全中了。
李想的名字被念到时，赵刚顿了顿：“五发全中，十环。”队伍里响起一阵掌声，李想的脸瞬间红了，下意识地往林锐身后缩了缩。
回去的路上，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王磊边走边揉着胳膊：“我算是发现了，你比赵刚还会训人。”
林锐踢了块小石子，石子在地上滚出老远：“我只是提醒你，你自己能稳住。”
李想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往林锐手里塞。是颗弹壳，被得光滑发亮，边缘还带着点温热。
“我捡的，”李想的声音有点腼腆，“送给班长。”
林锐捏着那颗弹壳，感觉它像块小烙铁，烫得手心发暖。他想起昨夜雨里的脚印，想起靶场上的枪声，想起赵刚说的“替战友分担重量的肩膀”。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能从黑夜里一首走到阳光下，像这颗弹壳，带着硝烟味，也带着点说不清的热乎气。
营房的方向飘来饭菜香，王磊己经跑远了，边跑边喊：“今天有红烧肉！去晚了就没了！”
林锐把弹壳塞进裤兜，拉着李想往回走。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他知道，下午的俯卧撑，王磊不会孤单，他会陪着一起做。就像以后的路，谁也不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