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的雪
北风卷着雪沫子抽在脸上，像细沙打在皮肤上。林锐裹紧了军大衣，还是觉得那股寒气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骨头缝都在发麻。
他站在队列里，脚边的积雪己经没过了胶鞋的脚踝。这是他到新兵连的第三个星期，也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雪。操场上的队列像一片灰绿色的树林，整齐地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号声刺破寒风。
“稍息！”
“立正！”
连长的吼声裹着雪粒砸过来，林锐下意识地绷紧了腰板。他能感觉到后颈的汗珠冻成了细冰碴，一动就硌得慌——刚才战术训练在雪地里扑了半小时，浑身早湿透了，现在一停下来，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像是有无数根小冰针在扎。
“林锐！出列！”
林锐心里一紧，往前跨了一步，声音有点发颤：“到！”不是害怕，是冻的。
连长走到他面前，军帽檐上结着白霜，眼睛却亮得吓人：“刚才匍匐，为什么你的动作变形了？”
林锐抿了抿嘴，嘴唇冻得发僵：“报告连长，雪太厚，左臂发力……有点不稳。”
“不稳？”连长扯了扯嘴角，“昨天在泥地里爬，你怎么不说不稳？”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战场上，敌人会因为雪厚就不打你吗？子弹会因为你‘不稳’就绕着走吗？”
队列里鸦雀无声，只有风雪在耳边呼啸。林锐的脸烧了起来，比身上的寒意更甚。他想说不是怕苦，是刚才爬的时候，左臂被一块冻硬的土块硌了一下，现在还在发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新兵连，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再给你一次机会。”连长往后退了两步，指着前方三十米处的矮墙，“匍匐过去，再爬回来。用你最快的速度。”
“是！”
林锐趴在雪地里的瞬间，冰冷的雪水立刻浸透了作训服，贴着皮肤像泼了一盆冰水。他咬着牙，左臂发力时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没敢放慢速度。雪粒钻进衣领，粘在脖子上，很快化成水，又被体温烘成水汽，再被寒风冻成冰。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子的味道。
爬回来的时候，他看到连长的眼神缓和了些。
“归队。”
林锐刚站回队列，就听到身边的王磊低声说：“你刚才爬的时候，左臂都在抖。”
林锐没回头，只是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低声回了句：“没事。”
王磊是他的同乡，一起从南方老家来的。来之前两人都觉得当兵是件威风的事，来了才知道，威风背后是数不清的汗水和冻疮。
晚饭时，林锐才发现左臂肘上青了一大块，肿得老高。王磊偷偷从包里摸出一管冻疮膏塞给他：“我妈给我带的，治跌打也管用。”
林锐看着那管印着红五星的药膏，心里一暖。窗外的雪还在下，营房里的灯光昏黄却暖和，战友们的谈笑声混着饭菜的香气，冲淡了白天的寒意。
“明天考核越野，你这胳膊行吗？”王磊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林锐咬了口肉，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到了胃里：“没事，跑起来就忘了疼了。”
他看向窗外，雪光映得夜空格外亮。来之前，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怕黑，怕疼，连打针都要躲。可现在，趴在冰天雪地里的时候，他居然没想着哭，只想着不能掉队。
也许，这就是当兵的意义。不是为了威风，是为了在最冷的雪地里，也能咬着牙往前爬；是为了身边有一群人，你疼的时候，他们会偷偷塞给你一管药膏，会往你碗里夹肉。
熄灯后，林锐躺在被窝里，左臂还是隐隐作痛，但他没翻身。黑暗里，他能听到身边王磊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岗哨传来的换岗口令。
他想，等春天来了，雪化了，这里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有草，有花，也许训练还是一样累，但至少不会这么冷了。
然后，他就着窗外的雪光，慢慢闭上了眼睛。明天，还有五公里越野在等着他。淬火成钢，大概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在疼和累里，把自己原来的样子，慢慢磨成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