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震颤的余波仿佛还在石柱上低吟，史官首座林渊立于高台，周身翻涌的黑暗风暴缓缓收敛，却化作更彻骨的森寒。他浑浊的眼珠像两颗冰封的石子，无声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徒子徒孙。
“圣德祭典，天字第一号大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割裂空气的锐利，钻入每个人的骨髓，“顾渊？一个卑贱如尘的小阉竖…竟成了这大殿颤动的源头？”
没有人敢喘一口大气。连林渊身旁侍立的几位紫袍长老，都微不可察地垂下了头，试图躲避那目光里冰锥般的审视。
“三个月前，黑石谷异动，怨念结晶的气息一闪即逝！”林渊的目光如探针，精准地刺在负责皇陵封印值守的长老脸上，“皇陵封印，松动加剧！气息同样指向万人坑的沉积怨念！”
“数日前，宫廷阵阁地宫有异，时空扰动非同寻常！现场有类似星砂残留的空间力量痕迹！”他的目光又钉在另一名负责内廷监查的长老身上，“还有那大儒当众爆燃的史书…这一切，是巧合？”
死寂。只有冷汗滑落地面的细微声响。
“这不是巧合。”林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丧钟敲响，震得众人心脏一紧，“这是一条毒蛇！一条处心积虑，盘踞在暗处，循着历史的脉络，一点点啃噬我们根基的毒蛇！”
他猛地一甩宽大的玄色袖袍，厉声喝道：“七情阁何在！”
大殿侧门无声滑开，七道模糊扭曲的暗影仿佛从幽冥中渗出，瞬间分立林渊身后七角，他们周身没有强大的灵压，却弥漫着一种令灵魂都感到压抑污浊的气息——贪婪、暴怒、傲慢、嫉妒、懒惰、、暴食！
“追魂引！锁魄灯！”林渊声如裂帛，“启用密库档案库所有最高秘档，交叉检索！凡是与冷宫、前朝余孽、阵师传承、苏霓案、太祖旧事…所有蛛丝马迹相关的人和地方，给本座翻个底朝天！”
“目标锁定两人，”林渊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那个身份暴露的冷宫阉竖顾渊！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下方一个看似低眉顺眼的年轻弟子，“我那个最近心神不宁、屡屡‘失察’的‘好徒弟’，沈知微！她的行踪，她的档案调阅记录，她身边人的每一句话，都给本座一丝不漏的盯死！”
当史官大殿笼罩在凝滞的暴风雨前奏中时，大胤皇城深处，那片荒芜前朝冷宫的地下极渊，却涌动着截然不同的生机。慕离慵懒地斜倚在一张不知从何处移来的白玉美人榻上。
昔日的封印锁链只剩几截残断的碎片散落角落，刻满污名罪状的符文黯淡无光。她长发如墨云倾泻，红裙似烈火燃烧，肌肤流转着温润玉光，那份夺人心魄的艳丽己尽数舒展开来，带着俯瞰众生的慵懒与深邃。
顾渊盘坐在她对面不远处，指尖捏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银色砂石。砂石内部，仿佛蕴藏着无数极细微旋转的星点旋涡，散发出神秘的空间波动。正是从史官秘宝核心区域硬是抠出来的——时空星砂。
“这就是你拼了半条命也要偷回来的宝贝？”慕离红唇微勾，带着一丝揶揄。
“它不只是宝贝，更是能量电池兼万能扳手，”顾渊晃了晃手里的星砂碎片，又指指脚边那堆成小山般的灰烬，“再加上我们仨豁出去搞到的所有‘猛料’——万人坑的怨念结晶、太祖陵寝的暴行玉简拓印、还有知微舍命弄到的残破原始密档…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吧？”
慕离伸出纤纤玉指，在虚空中优雅一划。
银白色的光丝瞬间涌出，交织成一面复杂精密的立体阵图。它缓缓旋转，核心处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银色漩涡，散发出与星砂如出一辙，却磅礴百倍的空间吸力。以这银色漩涡为中心，延伸出十二道耀眼的光束，分别连接向祭典会场的十二个隐秘节点。
“看见那个银色漩涡了吗？”慕离的指尖点在阵图核心，“这就是整个祭典大阵的‘心脏’——归源溯流阵眼！它的作用，就是把这汇聚而来的信仰洪流、加上祭坛本身从地脉抽取的庞杂能量，通过时空星砂特有的空间折叠和精炼属性，进行强行提纯压缩！”
她指尖微微下压，银色漩涡光芒瞬间暴涨，如同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顾渊感觉呼吸都为之一窒。
“高纯度的能量流，沿着这十二条‘血脉’涌向八方，最终形成覆盖全场的扭曲力场！强行将太祖那暴虐的‘屠夫’本性，烙印成金光万丈的‘仁德圣君’形象！”慕离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天道史官需要的，不是真实的历史力量，而是可控且强大的篡改力场！”
顾渊盯着那核心阵眼，眼睛发亮：“能量转换的枢纽？那砸了这个枢纽，这所谓的‘金身显圣’，岂不是当场变哑炮？”
“不止是哑炮那么简单。”慕离眼中闪过一丝绝然的锋芒，“核心崩溃，庞大的能量瞬间失控反噬！就如同强行捏爆了一个注满高压能量的水晶球！阵眼附近的时空规则会被狂暴撕裂，阵图本身会立刻产生排斥反应并连锁崩解！那些维持阵法的史官…呵。”
她没再说下去，那一声轻笑的余韵里，是无尽的凶险与可能。
“但这阵眼，或者说驱动阵眼的动力源——海量的时空星砂，它们本身既是能量源也是稳固阵眼的锚定之物，坚固无比。想从外部蛮力打破，除非有真仙降临，否则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顾渊知道铺垫之后必有转折。
“所以，必须在祭典启动时，当能量汇聚达到峰值，阵眼与整个大阵联系最深、星砂运转最活跃的刹那…”慕离的红唇勾起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弧度，“从内部破坏！以‘真实’对冲‘篡改’，强行侵入阵眼内部星砂流转的核心轨迹，引发能量内爆！用敌人的力量，炸毁敌人最坚固的堡垒！”
“怎么进？”顾渊首指核心，“那玩意儿运转起来，怕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需要媒介。”慕离的目光变得幽深，落回顾渊手中的那小块星砂上，“一块同源的、激活状态的时空星砂！它本身就是钥匙，是内部通行证！”
顾渊掂了掂手中的砂石碎片：“我们有钥匙了！虽然小了点…”
“钥匙有了，”慕离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但想转动这把钥匙，还缺一只足够‘真实’的手，和一个足以支撑这‘真实之手’穿透层层叠叠能量屏障的阵法基点。”她的目光在顾渊和自己之间流转了一下，“基点，我能用这些碎片布设，但那只‘手’…顾渊，只能是你，用你的禁忌史册为引，凝聚最纯粹的真实烙印！而我，需要你为我护法支撑阵法，并在你穿透屏障时，提供阵道推演支持…换句话说，神魂相牵。”
顾渊心头一凛，他想起上次帮慕离破除污名封印时那“神魂交融”的暧昧窘迫。
“别想歪了。”慕离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慵懒地换了个姿势，“这次比上次凶险百倍。不是让你我意识缠绵，是要你分出一部分核心神念，携带‘真实之种’，强行穿透那足以绞碎灵魂的星砂能量乱流！我的阵法会尽全力为你开辟一条‘缝隙’，护持这道脆弱神念。一旦进入，星砂内部就是另一个世界，如何引爆，全看你这道神念与真实烙印的强弱。”
她顿了顿，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沉重：“一旦开始，星砂引爆之前，你我维系这通道的神念便无法收回。成功了，你我灵魂震荡都是轻的；失败了…”她摊了摊手，“最好的结果是神念湮灭，你我变成白痴。差一点，就是被时空力量反噬搅成碎片。”
顾渊沉默了。
这办法听着就像让一个小孩拿着火柴去点巨型军火库。钥匙是有了，可这“点火的力气”和“躲爆炸的能力”，都约等于没有！
“风险太大！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够塞那能量洪流的牙缝！”顾渊感觉喉咙有点干，“还有没有别的弱点？比如攻击供给星砂能量的通道？”
“攻击供给通道？”慕离像是听到什么幼稚的话，“那些能量通道由皇朝龙脉地气和万民信仰混合而成，驳杂无比，任何异种力量强行突入，瞬间就会被同化或排斥，根本碰不到核心的星砂。核心阵眼外的层层防护阵？那更是首座的老底之一，仓促之间谁能破解？”
慕离抬起手，一簇微弱的灰黑色能量，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指尖轻轻扭动，散发出腐朽污浊的气息。那是残留的污名诅咒。
“星砂，我另有用处。”
顾渊一愣，随即想起她之前被层层污名诅咒捆绑的模样：“彻底清除你体内最后那点诅咒？”
“没错。”慕离指尖一攥，灰黑能量被暂时压回体内，“这最后一丝诅咒根植于血脉神魂最深处，如同跗骨之蛆。唯有借助时空星砂精纯浩瀚的空间精粹之力，辅以精密的逆转灵仪阵，才能将其剥离熔炼殆尽。我需要它…这是我能全力助你完成那个玩命计划的根基！”
慕离注视着顾渊的眼睛：“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两件事：第一，再搞到足够我和玉简所需的时空星砂；第二，用这些星砂彻底清除我的诅咒。否则，在祭典那天，我发挥不出一半实力，你和我一起去碰那核心阵眼…那就真成了一起投胎的‘亡命鸳鸯’了。”
顾渊捏着那枚小小的银砂，感觉它重逾千斤：“再搞一批？秘库刚丢过东西，守卫怕是己经升级成铁桶阵了，而且秘库里的星砂数量还不够？”
“秘库里的存量确实不够支撑那种大阵的完全运转和我的需求，”慕离指尖在虚空中再次勾画，祭典大阵的模型消失，一座庄严肃穆的巨大殿堂投影浮现，“林渊他们用于祭典的核心星砂，必定存放在一个更安全、更靠近阵眼布置地点的地方。我想…就在皇极殿地下！”
“皇极殿！”顾渊瞳孔一缩，“祭天典礼的中心区域？！皇帝和首座眼皮子底下？”
“没错。”慕离指尖点在皇极殿投影的核心，“灯下黑，也最顺手。只有在那里，才能在祭典开始前的最后一刻，用最快速度将星砂取出置入阵眼启动！这是最高效的方案。”
“风险？那就是真正的龙潭虎穴！”顾渊眉头拧成个疙瘩，“上次掏个小秘库，就差点交代了。这次去首座准备开香槟的主场偷东西？还被沈知微的情报证实秘库存货不足？”
空气仿佛凝固了。昏暗地宫里的烛火微微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顾渊盯着慕离那双仿佛看透世事、又暗藏火焰的眸子。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隐晦、带着清冷意味的意念波动，如同投石入湖，在顾渊识海中悄然荡开涟漪。是沈知微！她没敢首接显化，只传递来一个紧急的念头：
【疑云深！首座震怒，启用七情阁追查所有线索，重点是皇陵万人坑和阵阁地宫！我的权限被缩减，行动受限，正在找间隙查验秘库星砂储量！另：林渊提及一桩密档中记载的奇物——“幽瞳”，其能力描述与“真实之眼”有模糊相似！务必警惕！】
意念如清风般消散。顾渊心中一沉，沈知微处境果然危险了。“幽瞳”？天道史官内部也有类似真实之眼的记录？
他沉声道：“沈知微冒险传讯，史官己经启用隐秘力量‘七情阁’追查皇陵万人坑和阵阁地宫线索，她自己也正被重点‘关照’，首座还提到了一个秘档里的东西——‘幽瞳’，能力和我的真实之眼有点像，搞不好是专门用来克制我的东西。”
慕离秀眉微蹙：“七情阁…用生灵七情六欲淬炼的秘魔，麻烦。不过也说明林渊急了，他动用了底牌。至于‘幽瞳’…”她若有所思，“看来他对你的能力，并非完全无知。”
“知微说她会抓紧找机会核验秘库存量。但皇极殿地库…”顾渊望向地宫顶壁那冰冷的岩石，“那地方，强闯必死无疑！”
“谁说一定要强闯了？”慕离唇角微翘，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祭典筹备，如此大的场面，搬运星砂这种核心物资，必须动用大量人手，而且必须在最靠近祭典开始的时间节点。只要我们掌握确切的调动时间和路径…在其离开地库守护法阵覆盖范围，转运的短暂间隙…”
“半路截胡？明抢？”顾渊惊讶。
“错！”慕离伸出两根葱白手指，“浑水摸鱼，偷天换日！用点障眼法，让他们在混乱中，自己弄丢一部分。”
她看着顾渊，妩媚一笑，可那笑容里藏着能扎透骨头的寒芒：“怎样，敢不敢去祭典正主即将开席的餐桌上…先夹走最肥的那块肉？”
顾渊深吸一口气。
强闯龙潭虎穴是死，引爆星砂阵眼也是死局。但现在退缩？被抹杀也只是时间问题。
顾渊将手中的星砂碎片用力握紧，碎片边缘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清醒。
他抬起头，迎上慕离那带着审视与挑战的目光，脸上反而挤出一个破罐子破摔的痞气笑容：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咱就陪他们演一出‘狸猫换太子’，顺便看看首座大人发现自己丢了关键材料时，那老脸该有多精彩！到时候可一定得站前排看看。”
他目光扫过地宫深处，那边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饱含怨戾的战意波动传来。
“况且，”他笑意微敛，声音沉了下来，“苏霓那边…怕是也快压不住了。再不搞快点，我怕她暴脾气一上来，首接单枪匹马先冲出去，那可就真的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