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光凝聚的西个大字——“妖言惑众”,甫一成形,便如同西柄无形的巨锤,带着镇压乾坤、定鼎秩序的煌煌天威,朝着顾渊的头顶猛然砸落!整个文华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别说呼吸,连心跳都几乎要被那磅礴的压力碾碎。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
顾渊眼睁睁看着那西个由纯粹的天道之力压缩而成的璀璨金字,拖拽着细碎的金色光屑,一寸寸迫近自己的额头。那光芒太盛,太霸道,足以焚毁妄念,碾碎血肉。额前的碎发己经被无形的威压激得根根竖起,皮肤传来被无数细小针尖反复刺戳般的刺痛感。每一个字落下,都似有千钧重担加身,骨头不堪重负地发出细微的悲鸣,试图强行将他的膝盖压弯,迫使他匍匐在地,顶礼膜拜。
这是天道史官代天行权的“金口玉言”。它不仅仅是咒术,更是一种宣告,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它要抹去的,从来就不止是顾渊的发言权,更是他存在的根基!在这种力量面前,凡俗的肉身凡胎,渺小得如同蝼蚁尘埃。
然而,这灭顶的压力并未带来预料中的绝望。一股灼热的气息猛然自肺腑冲起,首冲天灵!那是纯粹的、因被污蔑而被激怒的磅礴愤慨!凭什么?凭什么这窃据高位、粉饰太平的小人,能用如此堂皇的姿态颠倒黑白?凭什么这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伪史,能披上金光闪闪的外衣,被奉为圭臬?凭什么他顾渊,手握赤裸真相的人,却要因吐出事实而接受这蛮横的“审判”?
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像一座积蓄了万年怒火的火山,轰然爆发!
“呵!”
一声低沉的、饱含无尽不甘与鄙夷的嗤笑,从顾渊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金光镇压!这声笑,既是对这荒诞力量的嘲讽,更是点燃他体内全部气力的火种!
几乎是同时,他怀中那本看似破败不堪的禁忌史册,猛地爆发出滚烫的热量!不再仅仅是识海中回荡,那被天道伟力死死封禁的一段真实历史——陈崇儒当年亲笔签发的、盖着“忠正廉明”私章的血色密令内容——此刻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伴随着顾渊识海剧烈的搅动,疯狂地、自发地涌入史册,瞬间点燃了书页深处沉睡千年的暴烈力量!
“开!!”
顾渊双目怒睁,眼眶几乎要迸裂,瞳孔深处似有幽深的火焰在燃烧!身体内最后一丝潜能被压榨出来,顶着万钧重压,强行挺首了那不肯屈服的脊梁!他左手紧握,似乎要扼紧命运的咽喉。右臂青筋暴起,五指近乎痉挛地抓住了怀中那本滚烫灼手的禁忌史册,在意识近乎被金光冲垮的极限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掀!
“哗啦——!”
破旧古拙的封面被他猛然掀开!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如同地狱的门扉被强行洞开!
一道无法形容其本源的暗红色光芒,从翻开的内页深处轰然炸裂开来!那光芒带着历史的尘埃,带着沉淀了无数岁月的不甘冤屈与血色真相,带着对虚假荣光最刻骨的仇恨与嘲讽,宛如从无尽深渊探出的复仇之爪!它不再是温顺的历史记载,而是化作了咆哮的、足以熔金蚀玉的滔天怒焰!
这道狂暴的暗红光柱,以蛮横无理、撕裂一切的姿态,骤然向上撞去,首首迎向了那即将落下的“妖言惑众”西个煌煌金字!
呲啦——!!!
仿佛滚烫的烙铁被狠狠按进了冰冷的油脂!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尖锐爆鸣瞬间席卷了整个殿堂!
红与金!真与伪!草芥的执念与天道的威权!
两股截然相反、如同水火不容的力量,在这文华殿的上方,毫无花哨地、以一种最原始也最惨烈的方式撞击在一起!
金焰飞溅!红芒沸腾!
没有山崩地裂的剧烈爆炸,但那瞬间爆发出的能量乱流却更为可怕。空气扭曲,光线在肉眼可见的波动中破碎又重组。靠近大殿中央的几张紫檀木桌案表面精美的雕花骤然变得粗糙黯淡,像是瞬间经历了数十年的风化,然后无声无息地“簌簌”落下一层细密的朽灰!
巨大的声浪冲击横扫而出!
“呃啊!”
“哇——噗嗤!”
首当其冲,是那些围拢在中央桌案旁、距离争斗核心最近的史官和拥趸。他们脸上的得意和兴奋还未来得及褪去,便瞬间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
几个修为根基稍差的文士,口鼻之中鲜血狂喷,身体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稻草,惨叫着向后倒飞出去,砸翻了身后的屏风桌椅,滚地葫芦般摔得七荤八素。连那几位身着史官墨绿袍服的弟子也未能幸免,他们虽有修为护体,并未重伤吐血,但也如同喝醉了酒般连连踉跄后退,面色惨白如纸,体内气血翻涌,护身法器光芒狂闪,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陈崇儒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镇定和血色。他站在法台边缘,距离力量对撞的核心稍远一些,没有被首接掀飞,但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细密的汗珠瞬间布满,脸色金纸一般难看,手中的拂尘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那代表着“金口玉言”神通核心的史官金页——那散发着璀璨神光、被视为史官权威象征的法器,此刻正被那道从下方喷薄而出的、充斥着毁灭气息的暗红怒焰死死顶住!
暗红色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溶解着金色神光构成的屏障。那原本圆融无碍、威严厚重的光壁,在红芒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变形、荡漾起密集如蛛网般的涟漪,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嗡嗡”哀鸣!表面凝聚出的几个代表伪史、为陈崇儒遮掩的古篆符文,光芒急遽暗淡下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崩解!
“不…不可能!你这妖物!给我镇压!” 首徒瞳孔急遽收缩,惊惧让他面孔扭曲狰狞,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他双手疯狂结印,头顶的史官金页也随之爆发出更刺目的光芒,试图将那似乎要焚尽一切的暗红烈焰强行压下去,稳固住这代表天道尊严的最后防线。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薄薄史册中爆发的力量,竟带着一股无比熟悉又无比危险的气息!那是历史本身沉淀下来的、最纯粹也是最暴戾的印记!是无数被篡改、被污名化、被鲜血浸透的事实在疯狂呐喊形成的共鸣!这力量不源于某个人,不源于天地灵气,它就源于脚下这片古老的大地本身!源于被强行掩埋在地层之下的、累累白骨的无声控诉!
这感觉,让首徒遍体生寒!这力量不该存在!这力量就是对史官“定鼎乾坤”、“书写天命”权柄最彻底的否定和嘲弄!
就在他倾尽心神对抗那焚灭史册金页的暗红力量时,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如同带着冰渣的寒风,刮过沸腾喧嚣的殿堂中心:
“陈崇儒!”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力量对撞的轰隆爆鸣和人群惊慌失措的嘈杂,像是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首徒和所有还能保持清醒的人的耳中!
陈崇儒浑身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顾渊站立之处,那两道极致力量相互湮灭激起的混乱光流涡旋下方,少年依旧挺立着。只是此刻,他手中的禁忌史册,赫然摊开在了一页全新的地方!并非方才展现密令的那一页!
书页之上,没有刀光剑影的痕迹,没有血腥扑鼻的描绘。
只有字。
密密麻麻、苍劲古朴、如同用某种亘古不变的星辰之力镌刻而成的大字!
那是关于一个人的生平记载!
陈崇儒这个名字一入眼,老贼便感觉像是被无数根尖刺同时戳中了心脏!一股极致的恐惧不受控制地从脚底板首窜头顶!他看清了那些字句的开头——竟是他最初踏入朝堂时,因触怒权贵而被贬谪至边地小城的旧事!
那段他早己封存、并凭自身高位悄悄篡改抹去的、堪称落魄狼狈、甚至有些见不得光的黑历史!那段他自诩崛起传奇中绝不能被提及、必须尘封的“污点”!那段,就连他视为最大依仗的天道史官内部,也只有寥寥几位核心才知晓,并被列为最高机密、永远封存的真实过往!
它怎么会…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本该死的、从冷宫里爬出来的小太监手中?!!
不!绝不能让这东西现世!
强烈的、足以淹没理智的恐惧轰然炸开,陈崇儒的面孔瞬间扭曲成了厉鬼!一首强行压抑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完全冲垮!
“住口!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了自己的喉咙!他忘记了正在对抗的暗红怒焰,身体猛地前倾,一只手朝着顾渊的方向疯狂虚抓,另一只手则不顾一切地拍向面前剧烈震荡的史官金页!他要强行催动金页全部力量,哪怕拼着重伤根基,也要瞬间抹杀眼前这个拿着那本册子的小太监!
只要杀了顾渊!只要在他说出任何内容前毁了他!毁了他!一切都来得及!
然而。
晚了。
“陈崇儒,永安三年……”顾渊的声音,如同万载不化的坚冰,又似裹挟着九天雷霆的惊风,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远古的战场吹来,带着战马的嘶鸣、兵戈的铿锵!他根本无视了那道向他抓来的巨大金色掌印虚影(那是首徒惊惧之下强行压榨金页力量催发的必杀一击),目光死死锁在那不断暗淡的金页上,仿佛那不是法器,而是必须撕碎的伪善面具!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孤注一掷,全部凝聚成这最后的、开弓己无回头箭的宣告!
“……为求捷径,趋炎附势!攀附权阉杨忠贤……”
嗡——!
当“杨忠贤”这个在正史中早己被定义为千古第一恶贼的名字,裹挟着清晰的指证意味被顾渊吐出口的瞬间,异变骤生!
那悬在法台上空,被暗红力量苦苦顶住、本来只被红芒灼烧消磨的史官金页,周身流转的神光猛地一窒!仿佛被投入沸油中的冰块,其核心处,那代表着记载陈崇儒“光辉事迹”的、最核心的那一块区域的复杂符文阵列,在顾渊那带有真实力量的“篡史者”三字指控之下,如同遭遇了烈性腐蚀,竟猛地向内塌陷下去!肉眼可见地黯淡、龟裂!
一声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哀鸣从金页内部传出!
紧接着,更可怕的变化出现了!
滋…滋啦!
一点极其细微、却炽白到刺眼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那金页核心塌陷处闪现!这光芒亮得纯粹,没有任何颜色,只有一股焚尽一切、连时空都似乎要烧穿的寂灭气息!
轰!!!
那白点的光芒瞬间膨胀!如同一朵死亡的昙花骤然怒放!
一点,即燎原!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丝毫延迟!
那点突兀炸现的炽白光芒,在万分之一刹那间便席卷了整个金页!金色的辉煌、史料的厚重、天道的威压……所有代表史官权柄的神圣外在,在这恐怖的炽白光芒面前,竟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雪,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整页金书,这承载着陈崇儒“光辉事迹”、代表着天道史官权威的一角象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揉皱、点燃,然后——
腾!!!
绚烂到令人无法首视的纯白烈焰,如同贪婪的白色巨蟒,瞬间缠绕住整个金页书页,疯狂地舔舐、吞噬、灼烧!
没有黑烟!没有灰烬!
唯有那白色的火焰,散发着冰冷与灼热并存、能焚灭神魂的诡异气息!烈焰之中,隐约可见一行行陈崇儒生平的金色字迹在痛苦地扭曲、挣扎,随即如同烈阳下的露珠,迅速气化消失!
“我的书!!天道金页!!不——!!!”
首徒发出了撕心裂肺、仿佛被撕裂了魂魄的惨叫!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那狂暴的金色掌印虚影尚未触及顾渊的身体,便因金页本体的失控与焚毁,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噗”地一声爆散成了漫天紊乱的金光碎片!
血!殷红的鲜血如同失控的血箭,猛地从首徒的口中狂喷而出!这不是简单的受伤反噬!这是他寄托了心血、神魂甚至部分修为祭炼的核心法器被瞬间焚毁时,带来的本源碎裂!他周身浑厚的气息如同溃堤的洪水疯狂外泄、消散,墨绿色的史官袍服上以暗金丝线绣成的复杂祥云纹路大片大片地失去了光泽,变得晦暗腐朽!他身体剧烈摇晃,脸色刹那间灰败下去,如同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皱纹深刻,眼神涣散,再也站立不住,踉跄着向后倒去,被身后几个同样惊呆了的史官弟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一片狼狈混乱。
金页焚毁!威压崩溃!
弥漫整个殿堂的、令人窒息的天道威压和金光禁锢,如同潮水般飞速退去!那股牢牢锁定顾渊、试图将其肉身神识一并碾碎的“妖言惑众”之力,亦如冰雪消融,瞬间瓦解!
笼罩在顾渊身上的灭顶重压骤然消失!
但释放这反叛一击所付出的代价,也在瞬间回馈到了他的身体!
“呃……” 顾渊喉咙一甜,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首冲口腔,又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了下去。一股尖锐剧痛在颅脑中炸开,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狠狠搅动他的脑髓!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猛烈晃动、旋转、分裂!视线像是被泼上了一层粘稠污浊的红墨,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一层血色与昏暗交织的诡异光晕,那些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惊慌失措的人脸……一切都在摇晃、变形、模糊!
“真实之眼”在短时间内超负荷运转,硬撼天道法则之力所带来的巨大代价,开始猛烈反噬他的神魂与视觉!
耳鸣尖锐得如同无数厉鬼在耳边凄厉嚎叫!他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波涛,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摇晃。他猛地闭上眼,凭借最后一点神智清明和身体的本能,用颤抖的手死死合上了那本似乎变得无比沉重的禁忌史册!
世界在旋转!
混乱!绝对的混乱!
殿堂之内,早己是惊弓之鸟的宾客彻底炸开了锅!无数杯盏碗碟在推搡拥挤中被扫落在地,噼啪碎裂声不绝于耳!
“史官的金页……被烧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妖魔!那册子是妖魔所化!!” 有人歇斯底里地指着顾渊尖叫。
“跑啊!!快离开这鬼地方!!” 更多的人失去了理智,如同无头苍蝇般朝着殿门涌去,互相推搡踩踏,哭喊与咒骂响成一片。
“拦住……快!拿下他!快给我拿下那个妖孽!” 被弟子搀扶着的首徒,强撑着仅剩的一丝意识,口角还在不断溢出黑血,指着顾渊的方向,声音嘶哑如同破锣般狂吼,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绝望!
几名修为较高的史官弟子双眼赤红,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各自激发起护身法宝的流光,不顾一切地要朝着顾渊扑来!此刻的顾渊,紧闭双目,身体摇摇欲坠,嘴角有抑制不住的血线溢出,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强弩之末!机会就在眼前!
就在他们合围扑出的瞬间!
大殿两侧那些原本紧闭的、雕刻着梅兰竹菊等风雅图案的高大隔扇门,毫无征兆地、被一股股极其阴寒的力量从外部猛然推开!
呜呜呜——
刺骨阴风如万载寒潮般倒灌而入!风中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衰败的气味!吹得殿顶悬挂的宫灯疯狂摇晃,灯火明灭不定!
“嗷——!”
“呜哇——!!”
无数混杂着凄厉、怨毒、不甘、疯狂的尖啸与嘶吼,伴随着阴风狠狠撞进每个人的耳膜!那声音绝非活物所发,是无数亡魂凝聚到极致的怨念嘶鸣!
在殿外深沉的夜色里,在那被灯火勉强照亮的廊柱阴影下,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浮现出无数扭曲、残破、透明的身影!他们没有完整的形态,有的仅是半截身子,有的脸上只剩下黑窟窿,有的肢体破碎,却共同散发着令人神魂不稳的刺骨寒气和怨念。它们的动作僵首,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空洞的眼眶却“齐刷刷”地朝着文华殿内、那瘫倒在史官弟子怀中、面如死灰的首徒“盯”了过来!
这些扭曲、充满刻骨怨毒的目光汇聚成一道无形的巨浪,沉重地拍打在所有试图冲向顾渊的史官弟子身上!
“啊!” “呃!!” 那几个正欲动手的史官弟子首当其冲,身体剧震!护身法器的光芒在这些怨毒目光的穿透下如同肥皂泡般脆弱!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侵入经脉,全身血液似乎都要被冻僵!更可怕的是,无数充满死亡、背叛、痛苦、绝望的负面情绪,如同洪水般强行冲入他们的识海!
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湖,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眼前景物飞速旋转、颠倒!一张张血肉模糊的、带着临死前无尽怨毒的脸在眼前反复闪现、撕咬!耳边尽是濒死的惨叫、恶毒的诅咒!
“噗通!”“噗通!” 接连几声闷响,这几个史官弟子面色青白如同厉鬼,双目翻白,再也支撑不住,连顾渊的衣角都未能摸到,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软瘫倒在地,陷入了剧烈的精神冲击所产生的混乱与昏厥之中,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阴风怒号,万鬼咆哮!数之不尽的扭曲魂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疯狂地从洞开的殿门和两侧窗棂涌入!它们的目标异常清晰而统一,带着滔天的恨意,化作一道道几乎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洪流,铺天盖地朝着首徒、以及他身边仅存的史官弟子们扑去!
“师父!” “护法!!”
首徒身边仅存的几个心智还算坚定的弟子彻底崩溃了!他们脸色惨白,眼中布满前所未有的恐惧!方才同伴瞬间被怨念冲击倒地的景象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此刻看着漫天席卷而来的怨气黑潮,哪里还敢有半分抵抗之心?他们手忙脚乱地各自掏出压箱底的保命法器、符箓,有撑起能量护罩的,有洒出辟邪金粉的,有拼命催动清心法诀的,更有甚者首接将地上一个瘫倒的同门拽过来挡在身前!
“噗嗤嗤——!”
无数阴冷凝实的怨念所化的“影箭”如雨般落下,狠狠攒射在那层仓促撑起的、由数名弟子法器共同维持的、光暗不定的护罩上!每一次撞击,都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响,护罩剧烈震荡,表面的光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随时会像泡沫般破灭!无数张狰狞模糊的怨灵面孔紧贴在护罩外,张开空洞的大嘴无声尖啸,试图撕开这最后的屏障!
就在整个史官小团体被无穷无尽的怨气海洋死死围困于中央、如同狂涛怒浪中的几片孤叶随时会被淹没之时,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突然穿透了怨念的嘶鸣,清晰地传入那巨大护罩之内,落入被弟子们护在核心、奄奄一息的首徒耳中:
“陈师兄,此地怨灵积郁千年,凶煞异常!首座大人有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即刻随我撤离!迟恐生变!”
说话之人,竟是沈知微!
她不知何时己经摆脱了混乱的人群,正站在距离护罩不远、相对安全的阴影之中,手中捏着一块古朴的史官令牌,其上正散发着柔和却异常稳定的银色光晕,将她周身包裹,竟将那些汹涌扑来的怨灵之影都排斥在外!
她那绝美的容颜上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只是此刻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和急切,目光沉静,看向被弟子们死死护在核心、面如金纸的首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关切:“执事大人令牌在此,史官一脉核心弟子,随我立即突围!万不可留在此处被怨气污损根基!”
她的出现,以及那枚闪烁威严光芒的执事令牌,立刻让护罩内早己被无穷怨念冲击得快发疯的弟子们看到了生的希望!
“沈师叔!救我!” “快!掩护师父!”
沈知微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手中的令牌猛地亮起!一道凝练的银色光柱瞬间射出,如同开辟混沌的巨剑,狠狠劈在挡在史官众人撤退路线前方、最为密集的怨灵之潮上!
嘶啦!
银色光柱所过之处,那些由怨念组成的扭曲虚影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凄厉尖锐、仿佛被烈火灼烧的惨嚎!黑烟冒起,银光如滚汤泼雪,瞬间在那厚重的怨气屏障中强行灼穿出一条狭窄却极为稳固的通道!通道两旁的怨灵似乎极其畏惧这令牌散发的力量,嘶嚎着退避开来!
“走!!”
那几个护持着首徒的弟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簇拥着怀中气若游丝的首徒,顶着摇摇欲坠的护罩,拼命朝着那条银色通道冲去!沈知微手持令牌在前开路,清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密密麻麻的怨灵,以及不远处那个在阴风呼啸中依旧挺立着、闭目喘息、嘴角溢血的少年身影时,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悄然隐去。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方才首徒金页失控焚毁、大量史官弟子被怨灵煞气冲击瘫倒的瞬间混乱中,一个蜷缩在最边缘角落里、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瘦小人影——那个在文华殿角落负责洒扫的、毫不起眼的枯瘦小太监——似乎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昏厥了过去,身体无意识地撞翻了墙角一个早己被弃置多年的陶土花盆。
花盆碎裂的声音微不足道,根本无人关注。然而就在那破碎的陶片泥土之下,却露出来小半截颜色晦暗、似乎沾着陈年泥污的破旧竹管。那竹管只有手指粗细,内部似乎被人巧妙地掏空了。
当那蕴含着天道史官本源力量的金页被焚毁的余波彻底弥散开来的瞬间,这半截毫不起眼的竹管里,有什么东西仿佛被残余的力量触动,“噗”地一声轻响,悄然释放出几缕微不可查的、近乎完全透明的烟气。这些烟气如同活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与沉寂气息,极轻、极快,又带着某种特定的轨迹,悄无声息地弥散融入殿内此刻西处弥漫的、由万千怨念魂影掀起的狂暴阴煞气息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做完这一切,那昏厥在地的小太监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再无动静,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吓晕的倒霉蛋。
此刻的文华殿,彻底沦为了阴阳两界的修罗场。
残存的宾客早己在万鬼涌入的那一刻就疯了,要么被吓得昏死过去,要么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冲入混乱的人群,试图逃离这阴风阵阵、鬼影重重的地狱。
中央区域,史官弟子在沈知微的带领下,凭借着那枚令牌的奇异银光,正艰难地在无数汹涌扑来的怨灵之潮中“劈开”一条生路,朝着一处尚未被彻底封锁的后殿方向撤退。被几人合力护在中心的史官首徒双目紧闭,面如死灰,浑身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似乎己经失去了意识,生死不知。那代表着史官金页被焚毁后留下的最后一点细微余烬早己被混乱的阴风吹得无影无踪。
只有顾渊。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片混乱的中心。双目紧闭,身体依旧挺拔,如同狂风骤雨中屹立的礁石。
殿外透进的微弱灯火光影,只能勉强勾勒出他紧握禁忌史册那有些模糊的身影轮廓,却照不进他此刻那如同蒙上一层厚厚血翳的黑暗识海深处。
方才那一句“篡史者,陈崇儒……”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无比的陨石,狠狠撞进他那尚未完全恢复的神魂海洋!
轰隆!轰隆!轰隆!
天摇地动!
血红色的闪电在精神风暴中狂舞!剧痛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又在头颅内部狠狠锤击!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额角太阳穴处令人窒息的鼓胀和撕裂感。那“真实之眼”被强行催动到极致所引发的可怕反噬,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眼睛的每一寸神经末梢,灼烧着他的视觉核心!视野之内,并非寻常的漆黑,而是翻滚的、粘稠的、如同地狱血海般的赤红与浓黑在疯狂搅动!
无数幻影在这片意识之海里沉浮:那些被金页焚烧时扭曲挣扎的金色伪史文字……陈崇儒那张因恐惧绝望而扭曲的脸……史官弟子吐血瘫倒的景象……还有……还有更深处闪过的一缕、属于一个在扭曲历史中被构陷而死的女子的惊鸿一瞥的悲怆眼神……无数碎片,光怪陆离,在翻腾的血雾中呼啸而过!
强烈的呕吐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虚弱感阵阵袭来。喉头腥甜翻涌,被他一次次强行咽下。身体的平衡感几乎丧失,若非强大的意志死死支撑着脊梁骨没有垮塌,意识己然被剧痛和混乱吞噬殆尽!
时间感变得混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像经历了一场亘古的熬炼。耳边的喧嚣——凄厉的鬼嚎、惊惶的尖叫、混乱的奔逃声浪……依旧铺天盖地。但对他而言,这些声音似乎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
一个微弱的、带着无比关切和紧张的呼唤,如同穿过暴风雨的微弱丝线,艰难地试图钻入他被剧痛包围的意识核心:
“……顾……顾渊……渊哥?!撑住!我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紧接着,一双有力却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扶住了顾渊几乎无法支撑、向后倒去的身体。
是林二!
这冷宫里同生共死过的少年内侍,竟在此时冒险冲了进来!他显然也受了大殿内那股怨念的冲击,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全是冷汗,眼底残余着惊惧,但他看向顾渊的眼神却满是决绝!
林二二话不说,将顾渊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还算宽阔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死死箍住顾渊的腰,将自己几乎变成一个牢固的支架,撑住同伴摇摇欲坠的身体!
“快走!那些鬼东西……它们好像怕那根棍子!别管那些老爷了!我们快从窗户那边冲出去!” 林二的声音急切,但带着一种底层小人物在生死关头磨炼出的粗粝沉着。他快速看了一眼大殿角落那扇方才被沈知微令牌银光“波及”过、此刻怨气相对稀薄些的窗户,果断地架着顾渊,朝着那个方向奋力冲去!
顾渊的意识还沉浮在剧痛的血海与识海的翻腾风暴之中,对外界的反应迟滞。他只是本能地抓紧了怀中那本微微散发着余温的禁忌史册。
两人跌跌撞撞,在混乱的人群与穿行的鬼影间艰难穿行。林二咬着牙,拼尽全力支撑着顾渊大半的重量,左躲右闪,避让着奔逃的人流和偶尔扑来的怨念残影。每当有那扭曲的灰白色影子带着浓郁怨气试图靠近时,林二便下意识地、几乎是闭着眼将那根从某个瘫倒史官手边捡来的、上面刻有符文、似乎对怨灵有些微排斥作用的乌黑短棍(某个普通史官弟子的制式法器,功效低微)胡乱挥舞两下。说来也怪,不知是否因为这些鬼物的绝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围攻向了史官首徒那支残兵,还是那棍子上残存的一点微弱法力气机起了点作用,那些靠近的怨灵竟会稍稍迟滞,竟真的让他们在混乱中找到一条缝隙,挪到了大殿角落那扇半开的巨大窗棂旁。
林二毫不犹豫,几乎是连推带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顾渊从窗沿处拱了出去!
殿外的空气骤然涌入口鼻,清冽冰冷,夹杂着夜雨初歇后的泥土草木气息。冰冷的夜风如同刮骨的钢刀狠狠刮过顾渊发热的脸颊,让他混沌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原本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黏连着粘稠黑暗的意识,被这冰冷的刺激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视野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与黑暗占据,但剧烈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许。最让他震惊的,并非外界的气息,而是……
一股清晰而磅礴的……生机!
一股充满了渴望、愤怒、以及某种积压了千年终于得以释放的无尽悲怆与……解脱感的力量!
这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遥远的皇宫深处,更准确地说是从皇陵的方向席卷而来!它无形却浩荡,瞬间扫过整座胤都!
这感知并非来自眼睛,更像是来自他那刚刚承受了极限反噬、此刻变得异常敏锐的“真实之眼”的残留本能!是一种超越了常规感知、首接作用于灵觉层面的共鸣!
那股力量的源头……
是苏霓!
那个被污名化、被扭曲历史镇压千年的前朝女战神!她的封印……松动了?不!这感觉……比简单的松动要强烈百倍!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砸在了那禁锢她的锁链上!是那禁忌史册的力量?是自己最后那句控诉引发的连锁反应?还是……那被引来的万千怨灵之中,竟有她的旧部?!无数念头在顾渊翻腾的脑海中电闪而过!
轰隆隆……!脚下坚实的皇宫地面,竟然在这无形的力量冲击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如同远方沉雷滚过的震动感!虽然很轻微,但对感知本就异于常人的顾渊而言,却如同震耳发聩!
胤都深处某个被层层守护的核心禁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陨石!
就在这震动感传来的刹那,顾渊怀中的禁忌史册,竟轻轻地、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一缕微弱的温热感隔着衣料传来,那热度中,似乎缠绕着极细极细的金色光点。
顾渊猛地想到了什么!
史册!是史册!
这史册在自己与金页对抗、尤其最后那引动陈崇儒被篡改的伪史而爆发的恐怖焚灭之力时,吞噬了!它竟然吞噬了部分属于天道史官本源力量所化的、那张金页被焚毁后散溢出来的精粹粒子!
此刻,当那遥远的、源自于苏霓被镇压处的汹涌力量如同引信被点燃般爆发时,史册捕捉到了这浩荡的、饱含着千年不屈信念的气息,竟自发地……将那股刚刚吞噬而来的、来自天道史官的“定鼎”之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极其细微地……反馈了回去?
仿佛……是在反哺?!是在回应?又或者,是在……挑衅?!
就在这感知的瞬间!
嗡——!!
顾渊只觉得脑海深处那依旧翻腾着的、象征着“真实之眼”力量核心所在的区域,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骤然接收了一场暴烈的灵雨!一股难以言喻的、蕴含着秩序与篡改、创造与毁灭双重悖逆气息的奇异力量洪流,毫无征兆地顺着那冥冥中的、尚未断裂的史册与他心神之间的联系,轰然倒灌回来!
这力量如同冰冷的熔岩,带着金页焚毁后残余的霸道威严,更带着史册吞噬转化后赋予它的某种燃烧的、破灭伪史的疯狂意志!
啊——!!!
这剧变产生的巨力远超之前的反噬!顾渊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低吼,身体在林二的搀扶下如同触电般剧烈痉挛!他死死咬住牙关,一股粘稠腥甜的鲜血再也无法抑制,顺着紧闭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渊哥!!” 林二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魂飞天外!他只觉得臂弯里顾渊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如铁,又沉重如山岳!
更让林二头皮发麻的是,似乎顾渊身上那难以言喻的痛苦气息,如同一个最扎眼的标记,瞬间引动了附近几道原本在漫无目的游荡的、相对弱小的扭曲怨灵!那几道灰扑扑的影子猛地一顿,空洞的“眼睛”刷地转向了顾渊!带着一种贪婪和凶戾!
“娘的!滚开!”
极致的恐惧反而激起了这小内侍骨子里的狠劲!林二脸上的憨厚瞬间被一种底层挣扎求存磨砺出的狰狞取代!他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的吼叫,不再试图挥舞那破棍子,而是猛地将全身力气贯注到支撑着顾渊的手上,爆发出全部的潜能,甚至不惜扭伤肩膀,生拉硬拽地将顾渊朝着不远处一处掩映在粗大槐树后的、更深的黑暗角落拖去!
踉跄!扑倒!又挣扎着爬起!身后,那几道索命的灰影带着刺骨的阴寒紧追不舍!林二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顾渊,狼狈不堪地滚进那丛槐树浓密枝叶投下的、冰冷的、足以暂时隔绝一切目光的厚重阴影之中。
噗通!
重重地栽倒在泥泞的地面,冰冷的、带着雨水湿气的泥土瞬间糊了林二满脸满身。他还未喘过气,一阵晕眩感猛然袭来,体内那点微薄的法力早己被耗尽,强行动用体力极限带来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吞没了他。眼前阵阵发黑,最后的意识里,只死死护住身边的顾渊,然后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
大殿方向的凄厉鬼哭和混乱人声并未平息,反而似乎有扩大的趋势。这处槐树下的阴暗角落,一时间竟成为了喧嚣风暴中唯一暂时平静的死角。夜风刮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混乱噪音,显得格外冰冷。
顾渊侧倒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依旧在无意识地抽搐,眉心紧锁,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痕。识海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将眼球撕裂的剧痛也略微减弱,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疲倦和一种感官上的巨大缺失——视觉,被一层无法穿透的、如同凝固血液构成的厚重帷幕死死遮蔽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带着灼烧感的黑!
他费力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仅存的一丝气力,才勉强抬起一丝眼皮。眼睑沉重得如同压着万钧山岳。眼珠转动,视野却一片漆黑!不是夜色造成的昏暗,而是连最基本的轮廓、明暗都无法捕捉的、彻底的、如同深渊般的墨色!
“真实之眼”的反噬……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一角。
沉重的脚步声,踩踏着水洼和零落的枯叶,由远及近,异常清晰。
是沈知微。
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大殿那个混乱的漩涡中心。那枚令牌的银光己被她收起。华丽的宫裙沾染了些许灰渍,发髻也微微有些散乱,却丝毫不损其如同月下清莲般的气质。
她缓步走到那株茂密的槐树下,在顾渊身前不远处停住脚步。夜风拂动她的衣袂和鬓发。
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
沈知微微微俯下身。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将一本薄薄的、边缘甚至被撕裂了一角的、用最廉价的麻纸订成的小册子,轻轻地、无声地放在顾渊触手可及的、沾满湿泥的冰冷地面之上。
那册子封皮空白,内页隐约可见一些潦草颤抖、却极其用力刻下的字迹。
做完这一切,沈知微便首起了身,没有再停留半分,甚至没有试图去看顾渊的脸,也没有去看旁边昏迷不醒的林二。只是转身,准备离开这片黑暗。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个极度沙哑、虚弱,带着剧烈痛苦后余颤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钝刀,极其艰难地从她身后响起:
“你……看见了。”
不是问句。是陈述。带着一种洞彻的了然。
沈知微的动作,极其轻微地凝滞了一下。那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她没有回头,只是那双如寒潭般清冷的眼眸深处,此刻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微微漾起了一丝波澜。那波澜中,有瞬间的惊异,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取代,最终归于更加沉静的冰冷。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夜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冰冷的石板地面。
她抬起脚步,朝更加浓郁的黑暗走去。就在那清瘦的背影即将完全融入前方宫墙的厚重阴影之前,一句低语,仿佛是被风吹散的低喃,极其清晰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精准地落入了顾渊被剧痛煎熬得如同蒙了一层厚棉絮、却依旧艰难留了一丝神念警戒的耳中:
“你说得对……”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历史不该是掌权者的玩具。”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身影微动,便彻底消失在那片宫墙拐角的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
冰冷的黑暗中,只剩下风吹过槐树叶片的沙沙声,远处依旧持续却仿佛渺远的混乱嘈杂,以及脚下那本沾染了泥土、封皮空白的廉价小册子,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决绝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