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端倪

2025-08-22 3295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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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结束后的盛府,仿佛被抽紧许久的弓弦骤然松弛,阖府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惬意。

纵使是盛长权这般自幼打熬筋骨的人,也足足昏睡了两日,才将耗损的心神缓缓补回,其余学子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有的时候,这科举,是真的能要人性命啊。

……

晨光熹微,透过寿安堂的细竹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盛老太太正由房妈妈伺候着用一盏冰糖燕窝,气氛宁静。

帘子轻响,明兰端着一碟新腌的脆嫩黄瓜进来,笑吟吟道:“祖母,尝尝这个,开胃得很。”

一抬眼,正看见盛长权穿着一身素净的雨过天青色直裰进来,眉目清朗,倦色尽扫。

“祖母安。”盛长权行礼问安,声音清越。

明兰打量着他,噗嗤一笑,对老太太道:“祖母您瞧,小七这脸色,昨日还白得像初雪,今儿个就透出玉色了,年轻真是好。”

“若换做是我,在那鸽子笼似的号舍里关上九天,怕是出来就得用人参吊着魂儿了。”

因着没外人,她语带调侃,亲昵自然。

盛老太太拉过孙儿的手细细摸了摸,又端详他面色,这才真正舒展了眉头:“嗯,气血是补回来了。”

“权哥儿,听话,这几日一个字都不许看,园子里逛逛,喂喂鱼,或者叫上申家、柳家哥儿来品茶手谈,万万不能再劳神。”

“孙儿记下了,祖母放心。”盛长权笑着应了,接过明兰递来的碧粳米粥。

他舀起一勺,似不经意地问:“阿姐这两日没出门走走?或是……贺家老太太可来寻祖母说话了?”

他目光落在粥上,余光却敏锐。

明兰正给老太太布一筷子笋尖,闻言,那筷子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神色未变,依旧温婉笑道:“没呢。这两日天气好,正好把祖母的秋衣拿出来晒晒樟脑。”

“贺家祖母前儿倒是打发人送了些上好的茯苓黄芪来,说是给你安神补气,还问你可大安了。”

她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异样。

但盛长权何等眼力,那瞬间的凝滞和回避,他捕捉得清清楚楚,他不再多问,心中那点疑虑却已落地生根。

用罢早膳,他陪着明兰一同出来,穿过抄手游廊,四下无人时,盛长权停下脚步,转身正色看着明兰:“阿姐。”

明兰抬眼,眸中带着询问。

“若有任何难处,或是听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别自个儿闷在心里。”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笃定,“万事有弟弟在。谁若让你不痛快,我必让他更不痛快。”

明兰看着他尚且带着少年锐气却又无比认真的脸庞,心中一暖,那点因贺家而起的细微惆怅似乎也被冲淡了。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乱的衣襟,莞尔一笑:“知道了。我们小七长大了,能护着姐姐了。快去松散吧,别总惦记这些,我没事。”

盛长权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确认那笑容里并无勉强,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行,阿姐心里有数就好。”

从暮苍斋出来,盛长权脸上的温和笑意便淡了下去,他对候在外面的徐长卿低声道:“去查,白石潭贺家,重点是贺弘文,越细越好。留意他们家近日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徐长卿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廊角。

……

盛长权在寿安堂关切家人的同一片晨光,也正悄然映照进汴京各座深宅大院,牵动着不同角落的隐秘心绪。

忠勤伯爵府的花厅里,正上演着一场看似雍容,实则暗流涌动的茶会。

袁大娘子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缕金百蝶穿花缎裙,头戴点翠祥云簪,通身的勋贵气度拿捏得十足,她并未如市井妇人般唾沫横飞地吹嘘,但言谈间的矜持与笃定,却比直白的夸耀更显“自信”。

“孩子们年轻,经此一遭,也算是历练了。”她轻呷一口香茗,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文昌出来时虽有些疲乏,但精神头还好,只说文章做得还算顺手,并未抱怨什么。”

“文显也是,直说经义题目正在复习之内。”

对面坐着的王夫人用团扇半掩着脸,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笑意,嘴上却附和:“哟,那可真是大喜!贵府两位公子果然是才学出众啊。”

而另一位李夫人则状似关切地问:“可我怎听我家车夫说,那日瞧见两位公子出来时,脸色煞白,路都走不稳了?可是在里头吃了苦头?”

袁大娘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有些异样,不过,好歹是伯爵府大娘子,城府还是有些的。

“快别提那些杀才胥吏,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顿了下,而后略微拔高声音,解释道:“不过是见我们家孩子穿得体面,就往死里作践!搜检时动手动脚,带的精细点心全给糟蹋了!孩子那是气的!”

“这跟学问文章倒没什么相干?真金不怕火炼!”她说得信誓旦旦,仿佛自己亲眼见证了侄儿们的“锦绣文章”是如何被胥吏嫉妒般毁坏。

她巧妙地将那日的狼狈归结于“疲乏”和“胥吏刁难”,绝口不提自家子弟可能的浅薄。

对面一众夫人全都笑笑,不多说什么。

只是,其中一位摇着团扇,笑着接话:“那是自然,董公子和袁公子家学渊源,自是心中有丘壑的。不像我们家那个,出来就嚷嚷着明年再战了。”

这话听着是自谦,实则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锋芒。

袁大娘子面色不变,只微微一笑:“科考之事,七分实力,三分运气,谁说得准呢。孩子们尽力便好。”

她将话题轻轻拨开,维持着勋贵主母应有的风度,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底深处不容置疑的笃定,却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当然。

而在后院书房里,真正的“卧龙”董文昌正抓耳挠腮,对着“凤雏”袁文显低声道:“文显,我越想越不对,我那篇策论最后收尾是不是太仓促了?好像没点题……”

袁文显自己也心慌意乱,强作镇定:“放……放心!文昌兄!你那文章定然是花团锦簇!”

“我……我倒是觉得我墨义里有个注解好像引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慌,只能互相灌着迷魂汤。

“定能中的!姑母都说了!”

“对!我们的文章,比那些寒门学子强出百倍!”

“……”

他们的对话,一丝不落地被假山后正路过的华兰听在耳里。

她嘴角勾起一抹的弧度,对身边的翠微低语:“听见了吗?死到临头还嘴硬。”

翠微忍着笑点头。

华兰抬头望了望院墙上方的蓝天,心中默念:权哥儿,姐姐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

这汴京城里的风波,从来都是一处起浪,别处便有涟漪。

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在一次小聚归来后,便对着心腹妈妈嗤笑道:“袁家那位,还在那儿端着架子夸海口呢!打量谁不知道她家那两个活宝是什么成色?”

“倒是盛家那个七小子,是真沉得住气,瞧着就像个有后福的。”

吴大娘子虽然把梁晗养的有些不成样子,但她看人的本事确实不俗,要不然,当初也不至于一眼就相中了明兰,想要她来当自家儿媳妇。

恰巧,吴大娘子的这番话,正好一阵风似的就吹到了正在屋里对着账本生闷气的墨兰耳中。

她如今在梁家处境微妙,婆婆不喜,夫君冷淡,听了这对比鲜明的议论,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她猛地将账本摔在桌上,胸口堵得发慌:“盛明兰!她凭什么!一个庶出的,凭什么就有这么个能给她长脸的弟弟!”

她越想越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因为嫁入伯爵府而残存的优越感,在盛家可能即将到来的荣耀前,显得如此可笑又可怜,仿佛精心描画的妆容剥落后露出的苍白底色。

说来也巧,这日下晌,余阁老府的暖阁里,也正聊着科考的事。

余阁老褪了官服,只着一件家常道袍,正与老妻对弈,忽然拈着一枚黑子道:“盛紘那个小七郎,此次怕是真要崭露头角了。”

“那日我恰巧见了他出场的姿态,气度沉静,步履稳健,颇有其祖父盛老探花当年的风范,不像个只会死读书的。”

盛老太爷的风姿,余阁老是见识过的,对于他,余阁老还是敬佩的,当然,只限于科举之道上。

至于其“后宅家风”,那就敬谢不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