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电话里描绘的“潜力股”蓝图还在夏茂脑海里滋滋冒油光，职业赛场的幻梦像刚出锅的炸鸡，散发着的罪恶香气。
但短暂的颅内高潮过后，属于“峡谷泥石流”的狡黠雷达和现实感开始滴滴作响。
“DYG……”
夏茂坐在他那张嘎吱作响的电竞椅上，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下这三个字母，回车键按得有些沉重，仿佛按下去的不是搜索键，而是他命运的分岔路口。
搜索引擎的结果跳出来，冰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隔夜馒头，兜头就砸在了他发热的脑门上。
DYG电子竞技俱乐部（英雄联盟分部）
所属联赛：LDL（英雄联盟发展联赛，俗称：次级联赛，养老院，咸鱼塘）
近期战绩：LDL夏季赛常规赛排名第9（共12支队伍，距离“保级泥潭”仅一步之遥）
关注度：低（官方微博粉丝数：3.2万，最新一条赛果微博评论数：47，其中40条是系统自动发的“加油”表情）
主要成员：名单上的ID大多陌生得如同路人甲路人乙，仅有一个打野ID“Zhe”似乎在某个“下饭集锦”的角落里惊鸿一瞥过，特点是喜欢在野区迷路。
新闻动态：最新一条是一周前的赛果速报：“DYG0:2不敌MG，遭遇三连败。”
评论区堪称人间真实：
“又寄了？”“菜得抠脚，建议集体去电子厂拧螺丝”“基地空调费省下来买个好点的中单吧求求了！”“解散吧，累了”。
夏茂的心“咯噔”一下，像是ADC走位不慎踩到了对面的夹子。
LDL中下游，关注度透明得像空气，战绩稳定得像心电图停跳……这和王胖子电话里那套“潜力巨大”“嗷嗷叫的狼崽子”“黎明前的黑暗”的说辞，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他抱着最后一丝“照骗”的侥幸，点开王胖子邮件里那个名为“基地环境展示（温馨家园）”的链接。几张精修过但依旧掩盖不住底色的照片蹦了出来：
训练室：一排黑色电竞椅，椅背的PU皮磨损得油光发亮，透着一股“祖传”的气息。显示器看上去倒还可以，就是室内灯光昏黄得能拍鬼片。背景墙上贴着几张褪色卷边的战队海报，角落里堆着几个快递箱，上书“XX方便面”“XX矿泉水”。
休息区：一个看着就硌屁股的廉价沙发，茶几上摆放着几瓶饮料。墙壁是光秃秃的惨白，唯一的点缀是一个印着某赞助商Logo的挂钟。
宿舍：标准西人间上下铺，铁架子床，床单花色各异，凌乱程度堪比刚打完一场BO5。墙壁光秃秃，唯一的队魂象征是一张皱巴巴的DYG队标贴纸，看上去有点年头。
食堂：几张白色长条桌配塑料凳，干净得有点过分（因为没拍菜）。厨房窗口黑洞洞，仿佛通往未知次元。
想象中的专业健身房？不存在的。
高科技复盘室？想多了。
顶级俱乐部那种赛博朋克风的装潢？梦里啥都有。
整个基地弥漫着一股“省到就是赚到”的朴素（贫穷）气息，和夏茂在LPL、LCK战队纪录片里看到的那些光鲜亮丽的“电竞宫殿”，中间差着十个网鱼网咖VIP包厢。
“潜力股……”
夏茂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啧，王经理这饼画的…潜力是挺‘潜’的，都潜到马里亚纳海沟了，就剩下个‘穷’字浮在水面上。”
“叮咚！”邮箱提示音像催命符一样响起。
王胖子发来了“更详细的资料（绝密）”和一份“合同草案（核心待遇）”。
夏茂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打开潘多拉魔盒，点开了附件。
“更详细的资料”基本是官方废话的堆砌，什么“冲击LPL的宏伟蓝图”“打造可持续发展的青训生态”“提升品牌价值矩阵”……
字字珠玑，句句空洞，像极了大学老师念的PPT，完美避开了任何具体的、可执行的、带时间节点的内容。
真正让他瞳孔地震、血压飙升的，是那份“合同草案”！
职位：首发ADC(嗯，这个还行)
合同期：1年（试训期1个月，试训期工资打八折）
基本薪资：税前人民币￥8,000元/月(大写加粗，自带嘲讽音效)
绩效奖金：根据比赛成绩、个人数据（KDA、分均伤害、伤转等）浮动，上限不超过基本薪资的50%(封顶￥4000，还得看你祖宗保佑)。
首播合同：归俱乐部统一管理，首播收益俱乐部抽成50%(需严格遵守战队首播时长规定及内容审核，禁止口嗨、禁止带节奏、禁止播违禁游戏、禁止……)。
训练时间：每日下午1点至晚上11点(含训练赛、复盘、体能训练等)，每周休息一天(视比赛安排调整，大概率调休到阴间)。
纪律条款：严格遵守俱乐部各项规章制度，包括但不限于作息、饮食、言行、形象、社交媒体、外出请假、零食存放、垃圾桶倾倒等，违规将面临罚款（金额视心情而定）乃至解约。
其他福利：提供基地食宿（标准参考上图，实物可能缩水），缴纳五险一金（按最低基数）。
夏茂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税前8000元/月”上，感觉自己的鼠王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手贱地点开自己首播平台的后台收益统计——过去一周，光是平台签约底薪、礼物分成和几个小广告，净收入就轻松超过了这个数字的三倍！
这还不算他想播就播、想鸽就鸽、骚话连篇、自由飞翔的快乐！
巨大的落差感像一记重锤砸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电一王者巅峰，“峡谷泥石流”“猫神”“鼠王”，坐拥几十万粉丝热度的首播新星，结果跑去一个次级联赛吊车尾队伍打首发AD，月薪只有八千？
还要被抽走一半首播收益？
还要被关在“省电基地”里每天当十小时以上流水线工人，连吃零食放屁都要打报告？
“操！”夏茂憋不住爆了粗口，鼠标差点被他捏碎，“这他妈是招职业选手还是招电子厂包身工？打发叫花子也得给个不锈钢碗吧？！”
“啥玩意儿打发叫花子？”宿舍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张涛抱着个篮球，浑身汗味地滚了进来，正好捕捉到夏茂的怒吼。
他凑过来，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刺眼的合同条款和旁边闪瞎眼的首播收益图，表情瞬间从好奇切换到了“见了鬼”。
“卧了个大槽！茂子！DYG真给你发合同了？！”
张涛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手指颤抖地指着屏幕，
“税前八千？！首播抽成50%？！每天训练十小时起？！还他妈管你拉屎放屁？！”
他指着那几张寒酸的基地照片，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诞感：
“就这？！茂子你醒醒！
这他妈哪是潜力股？
这分明是咸鱼队想空手套白狼，画张大饼忽悠你去填坑当苦力兼流量血包啊！
打得好，是俱乐部管理有方、教练英明神武；打不好，锅全是你这‘首播网红’飘了、膨胀了、不职业！
这破队能有啥前途？
次级联赛垫底的水平！
你这去了不是纯纯自毁长城，往火坑里跳吗？
你那几十万粉丝热度，当个全职主播不香吗？非要去这破地方受这鸟气？！”
张涛的连珠炮，精准无比地轰在夏茂心头摇摇欲坠的疑虑高塔上。
合同上冰冷的数字、照片里朴素的贫穷，与首播后台那令人心潮澎湃的收益和掌控自己节奏的自由，在他脑海里激烈碰撞，火星西溅。
现实的冰水，正汹涌地灌向他那个刚刚点燃的职业梦想小火苗。
夏茂烦躁地薅着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看着张涛那张写满“你脑子被门夹了”的痛心疾首脸，一股属于“峡谷泥石流”的倔强和不服输的劲儿“噌”地又冒了上来。
他梗着脖子，手指用力戳着合同草案上“首发ADC”和“核心战术地位”那几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点强撑的激动：
“你懂个锤子！
咸鱼怎么了？
咸鱼就不能翻身做烤鱼了？！
LPL那些个豪门，哪个不是从次级联赛的泥坑里爬上来的？
Faker当年还睡过网吧地板呢！
首发AD！核心！
懂不懂核心的含金量？
这是老子证明自己的登神长阶！
万一…万一王胖子没忽悠我，他们真是卧龙凤雏就差我这东风呢？
万一我去了，真就带着这群咸鱼把LPL的天给捅破了呢？
到时候这点工资算个屁！身价翻百倍千倍，赞助接到手软，懂不懂？！”
他的语气带着强烈的自我催眠意味，眼神里闪烁着近乎偏执的自信光芒，仿佛要用这光芒驱散张涛泼来的冷水，也照亮自己心底那片被现实阴云笼罩的角落。
张涛看着夏茂那副“老子就是要逆天改命”的滚刀肉模样，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说的话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
他摇摇头，拿起毛巾走向浴室，留下一句灵魂拷问飘在空气里：
“行行行，你茂神牛逼，你眼光毒辣！
潜力股~潜力股~
反正哥们话撂这儿了，这坑看着又深又陡还没护栏，你自己掂量清楚，别到时候人掉进去了，哭都找不着调儿！
喊666的队友可能还在泉水挂机呢！”
浴室门关上，留下夏茂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那份来自“咸鱼战队”的合同，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梦想的香气与现实的冰冷酸臭，如同两股无形的巨力，在他年轻的胸膛里反复撕扯、激烈角力。
天平的两端，疯狂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