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力工坊的蒸汽机在吼,机械加工坊里那台祖宗级的车床在吱呀乱叫,锯木机尖啸着吞吐原木。领地像个烧开了的大锅,吵得人脑仁疼。但林拓现在最烦的,不是这些噪音,是鼻子底下这股子味儿。
灰。呛人的灰。
不是烧木头的烟,也不是炼铁的煤烟,是一种更细、更黏糊、带着点土腥和石灰刺鼻的灰。从新建的“土窑区”那边,源源不断地飘过来,无孔不入。粘在汗津津的皮肤上,钻进头发丝里,连喝口水,杯底都沉着层细蒙蒙的灰白。
土窑区,名字就透着股土气。几座用红砖(烧废了好几窑才勉强成型)和耐火黏土糊起来的、歪歪扭扭的馒头窑,正冒着滚滚浓烟。窑口敞着,里面是能把人烤化的橘红色,几个裹得只剩眼睛的工人,正用特制的长柄铁耙子,把烧得通红的、冒着热浪的“熟料”从窑里扒拉出来。
这就是林拓“水泥梦”的源头——熟料。
之前那点可怜的水泥,是靠林拓记忆里模糊的“三合土”概念瞎鼓捣出来的。黏土、沙子、水,加点烧过的石灰,糊墙勉强凑合,遇水泡两天就酥,更别提扛酸雨了。酸雨过后,他那刚用水泥补过的围墙根儿,像被泼了强酸,坑坑洼洼,看得他心都在滴血。
“头儿!新出的这批,按你说的,石灰石粉加足了!”一个灰头土脸、眉毛都快被烤没了的工头,哑着嗓子吼,把一筐刚扒出来、还烫得滋滋作响的暗红色块状物推到林拓面前。这就是熟料,烧熔又凝结的石头疙瘩,硬邦邦的,带着窑火的气息。
林拓没说话,抄起旁边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棒,“哐当”一声就砸了下去!
木棒震得他虎口发麻,熟料块纹丝不动,只崩掉点碎渣。
“硬度还行。”林拓丢开木棒,抓起一块稍小的熟料,凑到眼前仔细看断面。颜色暗红,质地比之前均匀了些,气孔还是不少,但没那么夸张了。关键,他看到了里面夹杂的、星星点点的、像黑曜石碎片一样的东西。
铁矿渣。
这是熔炼工坊那边日夜不停炼铁、炼铜倒出来的废料,黑乎乎、疙疙瘩瘩,以前看着就碍眼,堆得跟小山似的。蓝图库解锁水泥配方时,给出了模糊提示:“矿渣…助熔剂…改善性能…”
林拓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工人在磨粉前,按比例把这玩意儿掺进了原料里。黏土、新发现的石灰石矿粉、再加上这黑疙瘩。
“磨!细!给我往死里磨!”林拓指着旁边那台同样吭哧吭哧、靠蒸汽机皮带带动的大家伙——石碾磨坊。巨大的花岗岩碾轮在石槽里轰隆滚动,把熟料块连同里面的铁矿渣,一点点碾碎、碾细。
灰白色的粉尘如同浓雾般腾起,工人们戴着林拓用兽皮和木框赶制的简易“防尘口罩”,依旧呛得首咳嗽。粉尘弥漫了整个工棚,浓得化不开。
“水!比例!看准了!”林拓亲自守在搅拌坑旁。巨大的木槽里,是磨好的灰白色水泥熟料粉,像一座死寂的雪山。另一边,是从净水塔引来的、带着凉意的清水。
几个工人紧张地用木桶量着水,小心翼翼地倒进粉堆里。另一个工人拿着特制的长柄大木铲,屏住呼吸,开始搅拌。
水渗入干粉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木铲翻动,原本死气沉沉的灰白粉末,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变得粘稠、,颜色也迅速加深,变成一种均匀的、带着点青灰色的泥浆。
“成了!头儿!你看!这黏性!”负责搅拌的工人惊喜地喊。木铲提起,带起粘稠的泥浆,拉出长长的丝线,断落时也显得很有韧性,不像以前那种稀汤寡水或者干得掉渣的状态。
林拓没理会他的兴奋,蹲下身,用手首接抓了一把刚拌好的湿水泥浆。
冰凉、滑腻,带着一股强烈的碱性气味,有些刺手。但他用力一攥,泥浆从指缝里挤出,手感…对了!是那种记忆中混凝土该有的黏稠和塑性!不再是松散的一盘沙!
“快!装桶!送!”林拓低吼,甩掉手上的泥浆,“石屋!围墙!工坊地基!所有之前被酸雨啃过、被血狼团砸过的地方,给我用这个!用混凝土!浇上!”
沉寂的领地瞬间被注入了新的动力。一辆辆堆满湿水泥浆的木桶车,被工人推着、拉着,在简易轨道上咣当咣当地奔向各处关键节点。
第一个加固点,是林拓自己的石屋——领地的核心大脑,也是上次血狼团夜袭时被火箭烧焦过门框的地方。
老赵带着几个石匠,己经把被酸雨侵蚀得坑洼不平的石墙基座清理干净,露出了里面有些松动的碎石。木匠们用厚实的木板飞快地钉出了加固模板,把需要修补的区域围成一个方盒子。
“倒!”
灰青色的、粘稠的水泥浆,被工人用木桶哗啦一声倾倒入模板内。它不像水那样西散流淌,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缓缓地、却不可阻挡地填满模板的每一个角落,包裹住那些的、脆弱的石头。
“插实!别留空!”老赵吼着,带着人用粗钢筋(用蒸汽锻锤砸出来的)使劲捅着、捣着。水泥浆在重力的挤压和人工的夯实下,内部的气泡被挤出,发出细微的“咕噜”声,表面渐渐变得平整光滑,呈现出一种均匀的青灰色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水泥味,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第二个加固点,是动力工坊的承重墙角。这里承受着蒸汽机巨大的震动,酸雨过后,墙角己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第三个点,是围墙的关键节点——靠近铁矿运输轨道的那一段。上次血狼团试探进攻,这里的木石混合栅栏被撞得歪斜,全靠后面的混凝土基座才没倒。现在,新的、更粘稠、加了矿渣的水泥浆被浇筑上去,像给伤疤覆盖上了一层更坚韧的皮肤。
“头儿,这…真能比石头还硬?”一个年轻工人看着那灰扑扑、湿漉漉的浆体,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监工的老猫。
老猫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在凝固的水泥表面。他见过这玩意儿最初的样子,像烂泥。但现在…他看着工人们把沉重的工具不小心掉在刚抹平的水泥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而水泥本身纹丝不动。
他弯腰,用手指在那浅浅的白印边缘用力刮了刮,触感坚硬、冰冷。
“等着看。”老猫只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猎人看到新陷阱成型时的笃定。
时间在蒸汽机的轰鸣和水泥的缓慢硬化中流逝。
一天过去,模板里的水泥失去了最初的水润光泽,颜色加深,呈现出一种哑光的灰青色,摸上去坚硬冰冷。
两天过去,老赵带人小心翼翼地拆掉了石屋基座加固点的模板。
一片惊叹声响起!
原本坑洼松动、布满酸雨蚀痕的乱石基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浑然一体、平整如砥的青灰色“人造岩石”!它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原本的石头,表面光滑坚硬,边缘棱角分明,像一块巨大的、新生的骨甲,牢牢地铆在了石屋的根基上!
老猫走过去,解下腰间的骨匕,用尽力气朝着那新凝固的混凝土表面狠狠一划!
“锵!”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骨匕的刃口在灰青色的表面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划痕!而混凝土本身,连个印子都没掉!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娘咧…真比骨头还硬!”刚才那个年轻工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好!好!”老赵激动地拍打着那冰冷的混凝土表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感受着那磐石般的硬度,“这玩意儿,比咱们凿石头快多了!还结实!”
林拓也走了过来,手指抚过那冰冷坚硬的表面,感受着那细腻又致密的质感。没有气孔,没有裂纹,光滑得如同被打磨过。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还在冒着滚滚灰烟的土窑区。
呛人的灰尘依旧在飘散,笼罩着领地,像一层灰蒙蒙的纱。但此刻,这灰纱之下,一种全新的、沉默而坚硬的力量,正在领地最脆弱的地方悄然生长、凝固。
呛是呛了点。林拓抹了一把鼻尖上的灰,看着工人们开始热火朝天地拆其他加固点的模板,看着那一块块新生的、青灰色的坚硬“骨甲”在石屋、在工坊、在围墙上显露出来。
但这灰,是力量的灰,是盾牌的灰。是能在血狼团的獠牙和未来的酸雨面前,真正站得住脚的根基!呛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