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的“哐啷”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焦躁，在石屋里回荡，敲打着林拓紧绷的神经。他面前的木桌上，那两张邀请函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坐立不安。青禾的担忧写在眉梢眼角，老猫的警惕则刻在紧绷的嘴角。
“啃自己这口锅…”林拓低声重复着刚才的话，目光扫过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新加固的混凝土围墙镀上一层暗金，刚冒烟的熔炼工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简陋的木轨从煤矿方向延伸过来，矿车空空地停在岔道上，等着装满燃料。这是他一手一脚，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家业。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不端他们的碗！”林拓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老子的锅，老子自己端着！烫手也得端着！”
青禾明显松了口气，紧攥着种子的手松开了些。老猫盘燧石的动作也停了，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但警惕更深：“头儿，硬顶？血狼那帮杂碎可不会干看着。”
“硬顶？那是傻子！”林拓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带着点野狼般的狡黠，“碗不端，汤嘛…倒是可以分着喝两口。”他抓起那两张邀请函，用力拍在桌上，“他们想要什么？青山盟要人多势众，铁砧要技术买卖。咱们缺什么？一时半会儿顶不住血狼的拳头，情报路子窄得跟针眼似的！”
他手指点着兽皮邀请函：“青山盟的‘共同防御’，听着美，但指挥权不能交！地盘更不能混！咱们跟他们签‘互不侵犯’，谁也别惦记谁的窝！再签个‘有限支援’——他们要是被怪物或者血狼打了，咱们在能力范围内，出点人手、箭矢、甚至借调一下蒸汽连弩炮壮壮声势。反过来，咱们被围了，他们也得意思意思，派点人来摇旗呐喊，或者支援点粮食、基础材料渡过难关。重点就是‘有限’！不是绑死！不是当炮灰！”
他又点向那张树皮纸：“铁砧商会？想套技术？门儿都没有！蓝图库是咱的命根子！跟他们签‘优先交易权’！咱们领地出的标准件——钢锭、水泥、标准木板，优先、平价供给他们。他们弄到的好东西，稀罕矿石、特殊种子、关键情报，也得优先、平价卖给咱们！内部交易手续费免了这条可以要！但技术共享？免谈！顶多交流点不痛不痒的改进心得。”
“这叫啥？”林拓看着两人，“这叫‘守望同盟’！咱们是邻居，眼珠子放亮点，看到豺狼来了互相吼一嗓子，搭把手，别让狼把邻居叼走了，回头再来啃自己！但各家的门，各家自己锁！各家的锅，各家自己煮！”
青禾眼睛亮了：“这个好！地还是咱的，苗还是咱的！他们要是真被打了，咱们支援点箭啊木头啊，也伤不了筋骨，还能落个人情！”
老猫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可行。情报优先这条，能撬开铁砧的嘴。互不侵犯划清界限，省得扯皮。不过…‘有限支援’的‘有限’怎么写？得钉死了！别让他们钻空子，把咱们拖下水当主力。”
“钉死！”林拓一拳砸在桌上，“白纸黑字！支援规模、次数、触发条件，一条条写清楚！想占老子便宜？没门儿！”
两天后，青山盟的代表来了。是个一脸方正、穿着半身皮甲的中年汉子，叫石磊，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精悍的护卫，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领地里扫视，尤其在轰鸣的蒸汽机和那台狰狞的蒸汽连弩炮上停留了很久，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异和一丝贪婪。
谈判就在熔炼工坊旁的临时棚屋里进行，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热铁的味道。
“林领主，敝盟诚意十足。”石磊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共同防御，整合资源，才是生存之道。您这领地虽好，但独木难支啊。血狼团，可是条疯狗。”
林拓坐在他对面，背后站着老猫，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青禾则在外围“照料”着对方带来的护卫，实则是盯着他们的眼睛。
“石统领说得对，疯狗得防。”林拓慢悠悠地喝了口用新净水器过滤的、略带甘甜的凉水，“不过，整合资源…胃口太大，我怕噎着。不如实在点。”他把那份措辞谨慎、条款细致的“守望互助及互不侵犯协议”草案推了过去。
石磊接过，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互不侵犯？没问题。有限支援？支援规模上限写得清清楚楚（一次最多支援十人小队或等价物资），触发条件苛刻（必须遭遇大规模有组织进攻，如血狼团主力或大型兽潮），且需提前书面请求并得到林拓同意？这跟预想的“共同进退”差太远了！
“林领主，这…未免太见外了！诚意何在？”石磊沉下脸。
“诚意？”林拓笑了，指了指外面，“我的诚意就是，血狼团下次咬你们，我能给你提供这个。”他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支精铁箭簇，或者两桶标号水泥，加固你们一个哨塔。够不够实在？再多？抱歉，地主家也没余粮，我这矿镐也得吃饭。”他语气轻松，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铁，毫不退让。
石磊盯着他，又看看那份滴水不漏的协议，再看看棚屋外隐约可见的蒸汽机轮廓和那台泛着金属冷光的连弩炮，腮帮子鼓了鼓，最终重重吐出一口气：“好！有限就有限！但条款细节，比如‘大规模有组织进攻’的界定…”
“这个好说，咱们一条条磨！”林拓笑得像只狐狸。
另一边，铁砧商会的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姓钱，手指关节粗大，带着常年摆弄金属的痕迹。他没带护卫，只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一坐下，那双小眼睛就滴溜溜地在林拓工坊里的工具架和半成品零件上打转。
“哎呀呀，林领主年少有为，这蒸汽之力，当真开眼界了！”钱掌柜搓着手，笑容满面，“加入我们商会，蓝图共享，技术共研，定能让这铁疙瘩跑得更快，更省煤！敝商会几个老师傅，可都眼巴巴盼着呢！”
林拓首接把他那份“优先交易协定”拍在桌上：“钱掌柜，蓝图共享，免谈。技术共研？我这小庙供不起大佛。咱们谈生意。”他指着协议，“我的钢锭、水泥、标准木板，品质有保证，产量稳定，给你们商会内部优先供应，价格比市面低一成半。你们的稀有金属、特殊材料、还有…”林拓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关于血狼团动向、或者更远地方遗迹、矿脉的可靠消息，也得优先、按成本价给我。另外，我在你们商会买卖东西，手续费全免。”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拿起协议仔细看，小眼睛眯成了缝：“林领主，这优先权…范围是不是窄了点？特殊材料成本可不低…”
“我的钢锭和水泥，外面抢破头。”林拓往后一靠，手指敲着桌面，蒸汽机的噪音成了最好的背景音，“给你们优先，是看中商会的渠道。消息，必须可靠，必须优先。至于特殊材料…价钱好说，但必须是真货，量要足。想用次货糊弄？”他笑了笑，没往下说，但那眼神让钱掌柜心里一咯噔。
钱掌柜眼珠飞快地转了几圈，盘算着其中的利润和风险。林拓领地出产的东西质量确实硬，尤其是那种标号水泥和规格统一的钢锭、木板，在市场上是紧俏货。用情报和一些需要特定渠道才能搞到的材料换取稳定的优质货源和免除的手续费…这笔账，似乎能算过来。至于技术？来日方长嘛…
“呵呵，林领主快人快语，是爽快人！”钱掌柜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变戏法似的从大包里摸出一把黄铜小算盘，噼里啪啦拨弄了几下，“成交！不过细节上，比如稀有金属的品类界定、消息的时效性…”
“细节好说，钱掌柜，咱们也一条条磨！”林拓的笑容同样真诚。
几天后，两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协议摆在了林拓的桌上。兽皮卷上是与青山盟的“守望互助及互不侵犯协议”，树皮纸上是与铁砧商会的“优先交易协定”。墨迹己干，上面分别按着青山盟的山峦徽记、铁砧商会的铁砧印记，以及林拓用一块烧焦的木炭蘸着黏稠的防护焦油按下的、一个歪歪扭扭却力道十足的手印——他没找到像样的印泥，焦油是他领地目前最具“工业”特色的标记。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盟友的欢呼。只有蒸汽机依旧“哐啷…哐啷…”地响着，像是领地粗重而顽强的呼吸。
林拓拿起两份协议，走到窗边。夕阳沉入地平线，领地里点起了火把和汽灯。新建的石匠工坊里传出敲打石料的叮当声，木工坊里蒸汽锯的嘶鸣短暂响起又停下，农田里，青禾带着人正在检查新铺的简易灌溉渠。
“邻居…”林拓看着协议上那两个不同的印记，低声自语，“隔着篱笆守望相助的邻居。挺好。”他把协议卷起来，塞进一个用厚实兽皮做的简陋文件袋里。
压力没有消失，血狼团的悬赏依旧像阴云悬在头顶。但此刻，他感觉脚下的土地似乎更坚实了一点。不是依附于大树，而是自己这棵小苗，在惊涛骇浪中，暂时找到了一块可以稍微喘息的礁石。他用的是自己的锅，煮的是自己的饭，只是旁边多了两家同样不想被风浪掀翻的邻居，大家约好了，风浪来时互相扶一把篱笆。
“老猫，”林拓没回头，“让瞭望哨再加一班岗。铁矿那边的探矿队，装备配足。血狼团…不会消停的。”
“明白。”阴影里传来老猫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猎人的兴奋。
窗外的汽灯，在渐浓的夜色中，亮起一片微弱却执拗的光。蒸汽机的轰鸣，与远处电报机（新安装的，连接着铁矿前哨）偶尔发出的“嘀嗒”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片新生领地最独特的、钢铁般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