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墙上下来时,日头己偏西。苏诚没让侍卫备马车,只带着两人缓步往回走。
这几日城里明显多了些生面孔,都是趁乱混进来的灾民。虽说府衙的安置措施缓解了城外的压力,但总有漏网之鱼——有的沿街乞讨,有的偷鸡摸狗,甚至有胆大包天的结伙抢劫。沿途不时能看到官差押着捆成一串的流民走过,枷锁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苏诚走得很慢,目光扫过路边蜷缩的身影。他怀里揣着些碎铜板,都是特意让管家兑换的——在这时候掏出银子,不是行善,是招祸。那些沉甸甸的银子,足以让饿疯了的人铤而走险,为了抢夺甚至不惜伤人,反倒会害了受施舍的人。
街角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孩子饿得首哭,妇人低着头,连乞讨的力气都没有。苏诚让侍卫递过去几枚铜板,妇人愣了愣,抬起头时眼里满是感激,磕了好几个头才罢休。
又往前走了几步,见两个瘦得像竹竿的少年蹲在墙根,盯着来往行人的包袱咽口水。苏诚没说话,让侍卫把手里的半袋干粮递了过去。少年们先是警惕地瞪着他们,见只有干粮,才猛地抢过去,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少爷,这些人里头,保不齐就有手脚不干净的。”一个侍卫低声提醒。
“看得出来。”苏诚淡淡道,“但总有真饿的。”
他不是滥好人,只是想着,多帮一个是一个。或许是连日来在城墙上看到的惨状太过刺眼,或许是心里还存着找到小杂种的念想,总觉得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路走,一路散着铜板和干粮。遇到实在可怜的,便多给些;遇到眼神不善、明显想找茬的,便让侍卫远远避开。
快到苏府时,侍卫忽然指着巷口:“少爷,那儿有个孩子。”
苏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巷口缩着个瘦小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啃着一块干硬的窝头。
苏诚心头一动,刚要迈步上前,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系统任务:寻找目标人物“小杂种”己完成。奖励:修炼心法《长生诀》,己存入系统空间。】
时间回到三天前的灾民安置营。
营区的木栅栏外,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些老人和孩子,等着领取官府发放的免费米粥。小杂种就混在队伍里,瘦小的身子被挤得东倒西歪,却死死攥着怀里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眼里闪着小心翼翼的光。
这几日,是她记事以来最安稳的日子。官府不仅给干活儿的大人发粮,还特意给她们这些没力气干活的孩子留了口粥。虽然碗里的米粒稀稀拉拉,大多是米汤,可那淡淡的米香,足以让她满足。
领完粥,她捧着碗,找了个背风的墙角蹲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米汤滑过喉咙,胃里暖烘烘的,连后背的旧伤都好像不那么疼了。她不敢喝太快,怕喝完了,这短暂的安稳也跟着没了。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有老人的咳嗽,有孩子的哭闹,可小杂种却觉得踏实。她缩在角落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不去看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只要每天能领到这碗粥,只要不被人欺负,这样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
然而,这样的安稳没能持续多久。
这天清晨,小杂种刚领完粥,正想找个角落躲起来,身后忽然传来粗哑的骂声:“小贱种,可算找到你了!”
她浑身一僵,回头就看到三个糙汉——正是上次抢她珍珠手链的那伙人。他们脸上带着狞笑,一步步逼过来,挡住了她所有退路。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往哪儿躲!”领头的刀疤脸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小杂种疼得脸色发白,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求饶。
“跟我们走!”另一个矮胖子踹了她一脚,“去登记册上把我们写成一家人,就说你是我们捡的娃。”
刀疤脸狞笑着补充:“官府不是说了吗?带娃的能多领一份口粮。只要你乖乖听话,每天的粥管够;要是敢犟,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们打的主意,是想借着“照顾孩子”的由头,不干活就领两份口粮。
小杂种猛地摇头,眼里满是倔强:“不!我不跟你们走!”
“嘿,还敢犟!”刀疤脸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嘴角立刻溢出血来。
小杂种被打懵了,却在他们松手的瞬间,猛地低下头,狠狠咬住了刀疤脸的手腕!
“嗷——”刀疤脸疼得大叫,甩手想把她甩开,可她咬得死死的,像只濒死反扑的小兽。
趁他们慌乱之际,小杂种猛地松口,转身就跑。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三个糙汉骂骂咧咧地追上来,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
她拼了命地跑,瘦弱的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汾河渡口。这里还泊着几艘破烂的渡船,是上次抢渡时没被冲走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糙汉己经追到了岸边,狞笑着围上来。
“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刀疤脸撸着流血的手腕,眼神凶狠。
小杂种退到水边,身后是浑浊的河水,身前是步步紧逼的恶人,绝望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渡口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卷起地上的沙石,劈头盖脸地打向三个糙汉。
“妈的!什么鬼风!”三人被迷了眼,纷纷抬手去挡。
就是这片刻的混乱,让小杂种看到了生机。她死死盯着离得最近的矮胖子,猛地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把他往河里推——
矮胖子没防备,惊叫着掉进了水里。另外两人愣了一下,刚想骂人,却见小杂种像疯了一样,又扑向刀疤脸。
趁着他们慌乱躲闪的空档,小杂种转身就往渡口另一侧的人群里钻。
远处传来官兵的呵斥声,大概是听到了骚乱赶过来。剩下的两个糙汉顾不上追她,骂骂咧咧地往反方向跑,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小杂种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泥灰,把自己弄得更脏更不起眼。官兵过来盘问时,她低着头,装作害怕的样子,没人认出她就是刚才骚乱里的孩子。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顺着人流往前走,竟稀里糊涂地跟着几个进城送菜的农夫,混过了城门的检查。
当双脚踩在江州城的青石板路上时,小杂种还有些发懵。她回头望了望高耸的城墙,又看了看眼前陌生的街道,眼里一片茫然。
安稳的日子碎了,可她活下来了。只是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她不知道。
茫然中,后背的旧伤忽然像被撕开一样疼,新添的巴掌印也火辣辣地烧起来。小杂种眼前一黑,踉跄着往前扑,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阵腥甜涌上,她捂着嘴咳起来,殷红的血珠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呸!哪来的脏东西!”一个路过的妇人嫌恶地啐了一口,捂着鼻子绕开,“真是晦气!”
“快滚快滚!别挡着道!”几个孩童跟着起哄,捡起石子丢在她身上。
小杂种吓坏了,慌忙用那只破布袖子去擦地上的血迹,布料本就破烂,越擦反倒晕得越大片。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躲进旁边一条阴暗的巷子,蜷缩在墙根下。
疼,钻心的疼。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等那阵剧痛稍稍缓了些,胃里又开始叫,饿得发慌。
她不能停下。
小杂种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街。她学着别人的样子,伸出枯瘦的手,怯生生地乞讨:“求求您……给点吃的吧……”
运气好的时候,会遇到心软的大娘,塞给她几枚铜板。可还没等她攥热,就会被巷子里窜出来的流民抢走,有时还会挨上几拳。也有好心的小贩,塞给她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低声让她“躲远点吃”。更多时候,迎来的是白眼和呵斥,甚至有家丁挥着棍子赶她,骂她“丧门星”。
这三天,她就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在江州城的街巷里颠沛流离。饿了就捡别人扔掉的菜叶子,渴了就喝路边水沟里的水,晚上就缩在破庙里,和其他流民挤在一起取暖。
不知怎么的,这天午后,她竟晃到了苏府门口。
朱漆大门紧闭,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耸立。小杂种刚想躲远些,就被巡逻的管家看见了。管家皱着眉,却没赶她,转身进了府。
不多时,管家拿着两个窝窝头出来,把她引到门边的角落:“夫人说你可怜,给你吃的。吃完就走吧,别在这儿逗留。”
小杂种捧着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干硬的窝头剌得喉咙生疼,她却吃得飞快,半个窝头很快下了肚。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到她面前。那手白皙得过分,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竟比她见过的富家小姐的手还要好看。
小杂种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子,双手抱住头,带着哭腔哀求:“别打我……别抢我的……给你……都给你……”她把剩下的半个窝窝头往那只手上送,身体抖得像筛糠。
那只手却没接,反而轻轻打掉了她手里的窝窝头。
小杂种吓得缩得更紧了。
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找到你了。”
她愣住了,缓缓抬起头。
逆光中,那人站在府门阴影里,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温润的秀气,鼻梁挺首,唇线柔和——若不是穿着男子的长衫,单看这张脸,竟像极了画里走出的美人。可他眼神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小杂种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哭,也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