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赶到万宝阁时，天色己晚，不过万宝阁内，却是灯火通明。
只见无数镶嵌在穹顶和梁柱上的月光石，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将里里外外映照得宛如白昼，仿佛一座遗落在夜色中的不夜仙宫。
守门的伙计正打着哈欠，认出陆晚，连忙上前道“陆仙师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我来…”陆晚正说着，见里面焕然一新，就连柱子都又灵漆重新刷了一遍，她不禁错愕，道“万宝阁怎么重新装修了？”
“您可别提了，自打阁里来了个二掌柜，您瞧瞧把咱们折腾成啥样了？”那伙计叫苦不迭，道“非说以前的摆设有碍观瞻，逼着我们把所有柜子、货架上的宝贝全搬下来，一件件擦得能照出人影儿！这还不够呢，又嫌柱子颜色陈旧了，愣是让连夜刷上这灵漆，您闻闻，这味儿还没散干净呢！”
伙计只顾着倒苦水，见陆晚沉默不语，这才收住话头，小心翼翼地问：“对了，陆仙师这么晚来是……”
“找你们二掌柜。”
“额……”伙计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干笑了两声，道：“原来是找罗掌柜，您瞧小的这嘴……陆仙师这边请！”
陆晚跟着那伙计，穿过焕然一新的万宝阁大堂，来到了吟音平日处理事务的雅室门口。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灵木清香与纸墨气息，门没有关，罗芷柔正端坐在书案前，神色专注的在账册上点划着什么，仿佛在清点货品。
她背后的墙壁上的暗阁盒子，全都打开着，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师姐！”陆晚惊视一圈，奇道“吟阁主竟真放心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这些东西没有她加盖的打印，是无法带出这屋子半步的。”罗芷柔抬头瞥了她一眼，问道“这么快，找到归息功的线索了？”
“有一些。”陆晚走到案前，将听潮台所得，包括息宁子的惊世理念、沉渊祖师的承诺，以及自己关于穿越和幻象的推测，都简明扼要地说了。
最后，她沮丧道：“可惜那两张残卷上的符文太过玄奥，我实在无法领悟其中关窍。”
罗芷柔沉默片刻道：“此等逆天道的禁忌功法，岂能轻易领悟，你越是着急，越容易钻入死胡同，不如暂且放下，顺其自然。反正眼下，倒也不急着用它救命。”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晚应了一声，见罗芷柔的项目上记得满满当当，算是非常仔细认真了，不由得问道“师姐该不会…真打算在这做万宝阁的二掌柜了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罗芷柔语气淡淡，垂眸道“师尊他们还没有封印魔井，长元丹也没有送到他手上……”
说到长元丹，罗芷柔神色明显黯淡了下来“不知道师尊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会不会失望。”
“怎么会呢？”陆晚反驳，语气坚定“师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更多的人，青阳长老心如明镜，最是明理，一定会理解的。”
“你不明白，我以前答应过师尊，此生只修圣医道”罗芷柔唇边勉强牵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师尊收我为徒就这一个要求，可我还是…没有做到。”
“可是一个人的善恶，跟修炼什么功法又有什么关系呢？”陆晚道“师姐是圣医还是鬼医，在我眼里都是一样，救人性命的医者，没有任何区别。”
“是么？”罗芷柔抬眸缓缓看向她，眸色幽深道“若师妹知道，你那几位师兄师姐，都死在我手上，会不会这么说？”
陆晚心头一震，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疑问，此刻终于从罗芷柔口中提起，她不由得低声问道“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内寂静无声，半响，罗芷柔才缓缓开口道“那年南疆之行，我们一行人误入蜃璃境，在那里遭遇了噬灵蛇潮。”
“那些魔物，毒性极为霸裂，不止腐蚀肉体，更能侵蚀神识，他们奋力迎战时，皆不慎中毒，所幸黄石师伯及时赶到，才不至于让他们命丧当场。”
她垂眸半刻，仿佛重新看到鲜血淋漓的一幕，轻声道“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一场寻常的战斗，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坚信我能把他们救回来。可只有我知道，噬灵蛇毒是魔毒，那种情况下，唯有催动离乱大法，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可就在那时，师尊来了”罗芷柔声音轻颤“为了不让他疑心，也为了心里那一点不肯承认的侥幸，我……圣医术并没有治好他们，他们都死了。”
“……”陆晚心中一沉，半晌，才开口道“师姐也不用太过自责，或许…即便你用离乱大法，也不能救活他们，”
“或许吧”罗芷柔低声应了一句，却没有认同的意味，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但你不知道，除了你大师兄，其他人本就不在南疆之行的名单上。他们本不用去冒险的，是因为我…他们才去的。”
这个在陆晚的意料之内，她轻声道“我知道。”
罗芷柔眼神恍惚，平复一下心情，才缓缓的低声道“师妹，你知道吗，其实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师父就捡到我了。”
陆晚微微一愣，屏息听她继续说。
“因为我是天生魔童，长老们都不同意我入宗，师父只能把我养在山下，他每个月会下山一次，传授我一些道引法诀。”
“可那些被强行打开的经脉，时常会被魔毒阻塞，我始终无法入仙门，我每天都在期待和惶恐中度过，我怕师父再也不管我了，怕他会收别的徒弟，也怕他…会失望。”
“可师父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十八岁那年，他带我上了青玉门。”罗芷柔声音有些哽咽，道“我听见里面吵得很凶，最后师父铁青着脸，带着我离开了。”
“他给我传功，分去我体内一半的魔毒，但他也因此受到重创，不得不闭关疗伤，闭关前，他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修行，等他出来便带我入宗。”
“我想，我一定要给师尊争口气，可是那些魔毒无时无刻不再消噬体内的灵力，我开始寻找可以化解魔毒的功法，整整六年，却一无所获，首到我找到了离乱大法。”
“三年磨难，我终于掩盖了身上的魔毒，在二十七岁那年， 通过了长老们的探查，入了青玉门。那一瞬间，没人知道我有多开心，就好像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因为我终于站在了阳光下。”
罗芷柔眼里泛着的那点喜悦，忽然暗淡了下来，“可首到入门了我才知道，仙门里并非我想象的那般干净澄澈。因为师尊力排众议收我入门，这么多年也未收过别的徒弟，门里关于我和他的流言甚嚣尘上。他们议论我排挤我，我都可以忍，但我绝不允许他们诋毁师尊，所以我故意折磨那些前来看病的宗门弟子。”
“所以…罗阎王的名头也是这样来的？”陆晚轻声问道。
“嗯，但是师父不喜欢这样，可不管我做什么，都适得其反。”罗芷柔自嘲道“所有人中，只有你大师兄不一样，他是真心的…喜欢我。”
“我知道他对我别有用心，可那时候，我太想融入宗门了，我不想做别人眼里的异类，我不得不利用他……”罗芷柔眼里闪过一丝愧色，才道“我跟断崖峰的关系越来越好，那些新来的小家伙们都很喜欢我，他们也都是真心实意的信任我依赖我。”
“这样平静温馨的日子过了好多年，太久了，久到我差点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做他们眼里的圣医师姐”罗芷柔话锋一转，眼中泛起微光，苦笑道“可是体内的魔毒是无法单靠仙力压制的，我每天不得不花时间修炼离乱大法，疏导炼化那些魔毒，而且时间越来越长。”
罗芷柔道“我知道那一天总会到来的，我不愿成为他们口中厌弃憎恶的邪魔歪道，也不想让他们失望，我不得不…疏远他们。”
原来如此，陆晚正要开个，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好凄惨哦，害我掉了两滴眼泪。”
两人齐齐转头，只见吟音正懒懒的站在门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谁不是救，罗二掌柜，眼下就有一个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着，她朝陆晚眨了眨眼睛“怎么样，小刺猬，要不要去妖界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