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默然的跟着罗芷柔走出门外。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 罗芷柔的身影在浓稠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陆晚始终与她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心头还堵着方才的委屈,忽然,罗芷柔停住脚步,在前方等她,待她走近,才开口问道:“生气了?”
这一问,陆晚满腹的酸涩顿时涌了上来,她闷声道:“师姐总是捉弄我……”
罗芷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有时候教你千万遍,不如事教你一遍。”
陆晚一愣,隐约觉得她话里有深意,下一秒,便听罗芷柔叹道:
“你若只是个小刺猬,倒也不必想那么多。但你若想做人,就总得独当一面不可。人心叵测,远比你想的险恶得多,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站出来为你说话,你得学会自保。”
自保?罗芷柔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试用期一过就丢下她?
陆晚心中莫名的觉得不安,她闷闷道“我知道了。”
罗芷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她那模样,便住了话头。
两人一路无话,走了回去。
罗芷柔和陆晚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两人各自回了房,陆晚望着那昏黄的灯火发呆。
她心思细腻,又怎么会想不明白,罗芷柔是故意让自己去杀曹寿的。
她想借此机会告诫自己,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想让她学会自保……这其中的深意,陆晚又如何不明白。
夜色深沉,陆晚终于收拾好纷乱的心绪,化作小刺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隔壁房间。
室内一片昏暗,唯有罗芷柔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刺猬熟练而轻巧的蹦上床,蜷缩进罗芷柔肩窝的温暖凹陷里。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气息的幽香瞬间包裹了它,像最安心的港湾。
陆晚心头的忧虑仿佛找到了出口,它轻轻将头埋在她脖颈间,然后,闷闷的,低低的开口:
“师姐,我很听话的,别丢下我。”
身畔的呼吸依旧匀长,仿佛沉入深眠。陆晚终于放下心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紧紧依偎着。
黑暗中,罗芷柔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肩旁那团小小的、毫无防备的身影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指尖微动,一缕浅碧色的柔和灵气悄然溢出,化作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光晕,轻轻笼罩了小刺猬,隔绝了音识。
就在这时,屋外寂静的夜空中,突兀地传来三声极有节律的鹧鸪鸣叫:
“咕咕…咕咕…咕咕…”
罗芷柔眼神骤然一凝,眼里的那点温柔瞬间被冰寒取代,她无声起身。
此时,云西城最高的塔楼之巅,一个身着黑袍的瘦长身影正随意地坐在飞檐之上。他周身散发着一股阴森的气息,面上似被一团雾气萦绕着。
此刻他姿态闲散,心情似乎很不错。
罗芷柔身姿轻盈的落在青瓦上,看着他,眸光微沉:“江寒煜…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江寒煜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他微微偏头,灰雾深处似乎有两点幽光穿透出来,饶有兴味地望着她“是你说的,会永远陪着我。”
他刻意加重了“永远”二字,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执拗和玩味,“既如此,天涯海角,我都要跟着你,寸步不离。”
“……”罗芷柔沉默半响,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那不过是儿时戏言,岂能当真?”
“对你来说是儿戏,对我可是金科玉律”江寒煜声音陡然转冷,讥讽道“是谁在不久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这世上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果然也是骗我的啊。 ”
江寒煜说着,语调忽又诡异地放缓,带着一丝扭曲的宽容,“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肯回来,只要你愿意陪着我,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罗芷柔眉头微蹙,道“我说过会回去,也说过不是现在。”
“那是何时?”江寒煜嗤笑一声,“是等你那老不死的师尊咽气?还是等那只懵懂无知的小刺猬精…学会怎么在豺狼堆里保住小命?”
“你说什么?!”罗芷柔心神一震,惊愕的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门道”江寒煜快意地笑起来,仿佛很享受她的失态,但笑声又戛然而止,他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语气是无尽的真诚和惶然,“姐姐,小煜也很听话的,别丢下我。”
这语气……罗芷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难不成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江寒煜的监视之下?
“姐姐,你为什么站那么远?坐过来好不好?小煜一个人…好害怕。”
江寒煜依然用着那天真无邪的腔调,他忽然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哭声细哑凄厉,像个受尽委屈的孩童:
“姐姐,你知道吗,他们都骂我是废物,他们好多好多人,他们都欺负我…他们骗我喝马尿,逼我去拿烧红的木炭,他们打断我的腿,把我丢出了山门,姐姐,我好痛啊……”
随着他的哭诉,那原本骨节分明的手掌,变得伤痕累累,与此同时,他脸上那涌动的浓雾也散去,露出一张病态白皙却满是伤痕的脸庞。
罗芷柔看到他身上的伤痕,只觉得触目惊心,她缓缓走过去,本能地在掌心凝聚出一团灵力,覆上他伤痕累累的手背,试图为他治愈。
然而,那灵力如同泥牛入海,那些陈年旧伤纹丝不动,仿佛早己刻入灵魂深处。
怎么会这样?罗芷柔心中迟疑。
她这徒劳的举动,却似乎极大地取悦了江寒煜,他脸上痛苦的神情瞬间褪去,甚至带上一丝满足的笑意:“姐姐果然还是关心我的啊……只是,这些伤早己深入骨髓,再也好不了了。”
“所以…你坠入魔道,是为了复仇?”罗芷柔强自镇定下来,问道。
“报仇?当然要报仇。”江寒煜的声音还是那种那种孩童的天真,“赤魇冥尊告诉我,只要修炼驭魔神功,我的寿命就能与天同齐…这样,我就能永远陪着你了。”
“赤魇冥尊…告诉你?”罗芷柔捕捉到关键,追问道,“他何时告诉你的?他现在何处?”
“他就在魔像里呀。”江寒煜嘻嘻笑道“只有心最诚的孩子…才能听到魔尊大人的教诲呢。”
罗芷柔心头一沉,“剩余西座血池祭台在哪里?”
“你想知道吗?”江寒煜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沙哑,恢复了成年男子的本音。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伤痕如幻影般瞬间消失,浓雾重新笼罩他的面容:“可这是魔尊大人降临的关键,我不能告诉你。”
说罢,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
罗芷柔定定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云西城里…就有一座,对吗?”
江寒煜不置可否,浓雾后的目光似乎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有如何,没有又如何?罗芷柔,就算你找到了,又能怎样?继续放血,去压制体内那些躁动的煞气么?”
“……”罗芷柔眸色一沉,没有说话。
江寒煜嗤笑道:“其实以你的敏锐,早就察觉不对劲了。那些生魂里有我炼化的魔魂,是无法用仙法压制的,你要想保持神识,只能修炼离乱大法。”
“等你那老不死的师尊死后,下一个就是那只呆蠢的刺猬精,罗芷柔……你的软肋可真多啊”江寒煜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但很快便被一丝落寞和怨毒所替“可是,为什么独独没有我呢?”
说罢,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只留下空中余音:
“你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何必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奔忙……你明知道的,仙门不会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