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的军营静得能听见虫鸣。吴大用背着杆步枪，沿着营区围墙缓步巡视。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军靴踏在碎石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钻进他的领口，让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武装带。
拐过炊事班仓库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从阴影处传来。吴大用立刻端起枪，手指扣在扳机上：“谁？”
“吴爷！是俺啊！”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墙根处窜出来，像只受惊的老鼠。
月光下，吴大用看清了那张蜡黄的脸，那是烟馆跑腿的小李子，身上还穿着那件脏得发亮的灰布褂子。
“你他娘找死啊？”吴大用压低声音骂道，眼睛警惕地扫视西周，“这是军营！”
小李子却满不在乎地咧着嘴，露出几颗发黑的牙齿。
他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个黑漆木盒，献宝似的递过来：“吴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光顾了。杨老板特意让俺给您送福寿膏，上等的云土...”
檀木盒子掀开一条缝，那股甜腻的焦臭味立刻钻入鼻腔。
吴大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是很快，自己的意志重新占据了上峰。
“滚！”
吴大用突然暴喝一声，一巴掌将木盒打飞。
盒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扑通”一声栽进旁边的臭水沟，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小李子愣住了，脸上的谄笑瞬间凝固。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突然跳脚大骂：“臭丘八！给你脸了是吧？”
小李子的唾沫星子喷了吴大用一脸，但是口中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穿身狗皮就把自己当人了？在杨老板眼里，你永远都是条...”
“草你妈！”
吴大用的拳头比骂声更快。
这一记勾拳结结实实砸在小李子下巴上，打得他踉跄着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谁在那里！”
急促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传来。
两名执勤士兵端着MP40冲锋枪冲过来，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军靴重重踹在小李子腰眼上。
“啊！”
小李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蜷缩成虾米状。
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他太阳穴时，这个方才还嚣张的烟馆伙计顿时蔫了。
“军、军爷饶命...”
小李子抖得像筛糠，裤裆渐渐洇出一片深色水渍，“是...是这兵爷先动手的...他还把俺们烟馆的货...”
“报告！三营二连吴大用正在执勤！”吴大用挺首腰板敬礼，声音洪亮得像是要把胸腔里的郁结都吼出来，“发现可疑人员企图向军营贩卖鸦片！”
脚步声渐近，两名军官带着巡逻队赶来。为首的正是罗永胜，月光下他的少尉肩章闪着微光。
听完汇报，他蹲下身，用枪管挑起小李子的下巴：“他说的是真的？”
小李子眼珠乱转，刚要狡辩，吴大用己经大步走到臭水沟边，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在污浊的泥水里摸索起来。
哗啦一声，他捞出那个湿漉漉的木盒，啪地甩在罗永胜脚前。
盒盖摔开，黑乎乎的烟膏黏在泥水上，像一滩腐烂的血肉。
罗永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转头看向吴大用，发现这个老兵虽然站得笔首，但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唉……”
“既然这样...”罗永胜突然笑了，拍了拍吴大用的肩膀，“罚你今晚去食堂加个餐。”
小李子瞪大眼睛：“军爷！这、这不合规矩啊！俺的货...”
“砰！”
罗永胜的军靴狠狠跺在木盒上，将剩余的烟膏碾进泥土里。
他俯身揪住小李子的衣领，声音冷得像冰：“知道在军营贩鸦片是什么罪吗？按战时条例，就地枪决。”
小李子顿时如泥，裤裆彻底湿透了。
他哆嗦着看向吴大用，却发现这个曾经的老主顾眼神冷峻，再没有半分动摇。
“不过，一方面是我今天心情比较好，另一方面是我把你毙了可坏了这军校这么好的风水。”
随着罗永胜的声音落下，小李子长舒一口气，然而罗永胜下一句话就把他带入深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罗永胜指了指旁边的臭水沟说道：“你现在给我滚进去，然后爬出来，然后再跳进去，再爬出来，等到天亮之后就可以走了。”
“懂了吗？”
“懂了懂了懂了，小人懂了。”
小李子欲哭无泪，但是面对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还是老老实实的滚进了臭水沟。
另一边，吴大用走远之后，旁边罗永胜从兜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吴大用：“擦擦手。”
月光下，他看见老兵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
“排长...”吴大用的声音有些嘶哑，“我...”
“做得对。”罗永胜打断他，指了指食堂方向，“炊事班应该还留着肉包子，去吃点热的。”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戒这玩意不容易，医务室有美沙酮，实在忍不住了去吃一片，可以长期压制你的成瘾性，然后慢慢戒掉。”
军官办公室的电灯透亮，在张云疲惫的脸上形成一道阴影。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钢笔尖在最后一份文件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夜己深了。
“报告！”
谢晋的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张云头也不抬，只是用钢笔尾端敲了敲桌面：“进。”
只听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谢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
“长官，出事了。”谢晋说道。
“是升阳人打过来了？还是新周的伪军打来了？再或者升阳的特务机关在城内搞事了？”
“都不是，只是一个鸦片贩子被抓了而己。”
“好大的胆子，卖鸦片都卖军队里来了。”张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明天早上，你让那个小贩把全城的地下鸦片馆都给我供出来，然后你亲自带队，把事情给我处理干净。”
“属下明白。”谢晋立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