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饿狼,在清水河谷的吕堡外凄厉呼号,卷起沙砾抽打着夯土墙,噼啪如呜咽,似在为谁敲响丧钟。
清水河谷吕堡大厅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吕婆楼心头积郁如冰的寒意与刻骨屈辱。
一场许昭远精心筹备的“宾主尽欢”的夜宴,化作无数毒刺,深扎进他的骨髓——许昭远温和下不容置疑的“大义”、蒲洪卑躬屈膝的“臣服”、陈安按在刀柄上的赤裸威胁、还有权韬口中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青史留名”……
每一幕都在他脑中反复灼烧,勒得这位氐酋几乎窒息,肺腑间只余翻腾的不甘与噬骨的怨毒!
他吕婆楼,纵横清水数十载,被昭远小儿拿捏!
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欺人太甚!
“豪帅!”心腹亲卫压低的声音,刺破死寂,“堡外有人求见,自称…大汉国中山王麾下,携…重礼!”
“大汉?中山王?刘曜!”吕婆楼细长的眼骤然眯起,如同嗅到血腥的狐狸,警惕与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同时闪过。
值此进退维谷,匈奴汉国最有权势的刘曜竟送来重礼?
绝非偶然!是福是祸?或是登天的阶梯?!
他猛地坐首,声音低沉急促:“快请!秘密引入,不得声张!不得怠慢!”
稍顷,厚重的皮帘被猛地掀起,裹挟着隆冬苦寒与铁锈血腥的朔风狂暴卷入,几乎扑灭炭火。
一个裹着厚重黑熊皮裘、身形彪悍、风尘仆仆的汉子随之踏入。
他摘下覆面皮帽,露出一张风霜刻蚀如嶙峋戈壁、却难掩鹰隼般锐利阴鸷的面孔——正是刘曜特使阿罗多。
身后,数名沉默如铁塔的力士,抬着几个沉甸甸、散发皮革与金属冷冽气息的巨大箱子,重重砸在厅堂中央,沉闷的落地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阁下便是清水氐酋吕婆楼?”阿罗多目光如电,带着天然的审视,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风声,匈奴腔调浓重,“大汉相国、中山王刘永明(刘曜)帐下特使阿罗多,奉命拜会。”
他微颔,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仿佛洞悉一切的弧度。
“特使大人远道而来,吕某有失远迎!”吕婆楼强作镇静拱手,目光却不由自主被那几个散发强烈诱惑的箱子牢牢吸住,喉结滚动,心脏擂鼓般撞击胸腔。
阿罗多对他的反应似早有所料,眼中掠过一丝轻蔑,随意挥手如驱蚊蝇。
“咔哒!”
随从利落打开最前箱盖——
“嗡——!”
刹那间,刺目欲盲的金光如同熔金洪流,轰然倾泻!
箱内整整齐齐码着数十块黄澄澄、沉甸甸、足有拳头大小、铭刻匈奴徽记的金锭!
纯粹暴烈的金色,在炭火映照下流淌着令人灵魂颤栗、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贪婪光泽!
第二、第三个箱子接连洞开——
流光溢彩、触手生温的上等蜀锦堆积如山;数颗鸽卵大小、无瑕、在昏暗中兀自散发幽幽月华的极品东珠,静卧锦缎之上,如凝固星辰;更有成箱的西域美玉、犀角、玛瑙……
在这氐人粗犷的厅堂里,散发出妖异致命的诱惑光芒!
它们无声嘲笑着许昭远的“大义”,践踏着权韬的“青史”,将白日所有屈辱瞬间点燃,化作焚尽理智的滔天!
吕婆楼的呼吸骤然粗重如拉风箱,瞳孔因极致贪婪收缩成针尖,死死锁住那金山,灵魂仿佛都要被吸走。
手指无意识地痉挛,指甲深嵌掌心,身体不由自主前倾,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叫嚣着占有!
那金光,像一剂最猛烈的鸩毒,瞬间麻痹了他所有恐惧与仅存的远虑。
“此,不过相国大人予酋帅的些许薄礼。”阿罗多欣赏着吕婆楼眼中赤裸裸、饿狼般的贪婪,慢条斯理开口,声音如冰层下毒蛇嘶鸣,带着致命蛊惑,
“相国雄才大略,威震八荒。深知酋帅乃氐人翘楚,略阳之龙,智勇双全,当世英雄!困守清水一隅,犹如真龙蛰伏浅滩,明珠蒙尘粪土,岂非暴殄天物,令天下英雄扼腕?!”
他向前一步,灼热气息几乎喷到吕婆楼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如淬毒钢针,精准刺入吕婆楼最深的野心与仇恨脓疮:“今相国欲提虎狼之师,西出长安,饮马渭水,踏平陇右!正需酋帅这般擎天玉柱臂助!许昭远小儿不知天高,敢与大匈奴汉国、与相国为敌,自取死路!”
阿罗多眼中闪烁残忍兴奋的光芒,如猎人见阱中猛兽,“相国有令:若酋帅能于略阳腹心之地,起兵响应!焚其粮仓,断其根基命脉!掠其妇孺,乱其民心,驱其附众……令那沽名钓誉、假仁假义的许昭远小儿焦头烂额,首尾难顾,永无宁日……”
他猛地顿住,首视吕婆楼因激动充血的眼睛,抛出了那枚足以让任何野心家彻底疯狂的毒饵:“待我大汉天兵如雷霆扫穴,荡平陇右之日!酋帅,便是开疆拓土、定鼎西北之——首功元勋!
届时,相国亲授酋帅——秦州刺史之印!大将军之衔!开府仪同三司!统御秦州诸郡所有氐、羌、汉诸部!生杀予夺,裂土封疆!权倾西北,万民俯首!此等煊赫权柄,滔天富贵,岂不远胜在此,仰许昭远小儿鼻息,受其腌臜鸟气,看他那副令人作呕的伪善嘴脸?!”
抛出的橄榄枝与给陈安的如出一辙!
“秦…秦州刺史?!大将军衔!开府仪同三司!”吕婆楼的心脏仿佛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抛向九霄!狂跳如战鼓!
刺史!大将军!开府!统御数郡,生杀予夺!
这是他吕氏祖辈匍匐黄土中,连梦都不敢奢望的至高尊荣!
毕生野心的终极顶点!
权柄滋味,近在咫尺!
眼前这触手可及的金山与那象征无上权柄的承诺,如同最炽烈的岩浆,瞬间熔化了许昭远虚伪的“大义”、蒲洪可耻的背叛、陈安蛮横的羞辱、权韬虚无的“石碑颂德”!
新仇旧恨,被这滔天权欲与唾手可得的暴利彻底点燃,烧尽了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薄冰!
什么长远之计?胡汉平等?流民死活?统统见鬼去吧!
“我吕婆楼,岂是池中之物?!这乱世,本就是枭雄的猎场!”吕婆楼嘴角压不住地上扬。
巨大的野心与复仇烈焰彻底吞噬了他!
在绝对利益面前,选择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猛地站起,因极度的兴奋与豁出去的狂喜而脸色潮红如血,对着阿罗多,再不掩饰,发出夜枭般嘶哑狂热的低吼:“相国天恩!日月昭昭!看得起我吕婆楼这山野匹夫!阿罗多大人!”
连称呼都瞬间改口,带着臣服的谄媚,“请大人务必转告相国!吕某…不!末将!末将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略阳之事,包在末将身上!定叫那许昭远小儿,粮仓尽焚,妇孺惊散,部众离心,略阳根基尽毁!”
“末将在此,焚香扫榻,日夜翘首,恭候相国天兵驾临,荡平陇右!末将,愿为相国前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