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一顿,加重了诱惑,“将军便是秦州刺史、领大将军衔、开府仪同三司!统御秦州诸郡兵马,陇山以西,将军裂土封疆,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岂不快哉?”
“哦?”陈安眼睛一亮,浓眉不易察觉地一耸,蒲扇般的大手缓缓着钢针似的虬髯,喉间滚出沉闷如雷的声音:“秦州刺史,大将军?好大的手笔!相国大人当真舍得?”
他目光掠过珠光宝气,眼底寒潭深不见底。
“金口玉言,岂有虚妄!”阿罗多见陈安似有意动,心中窃喜,连忙加重筹码,“将军但肯首,此物立存府中!后续粮秣、精甲、战马,必如大河奔涌,源源而至!只待将军陇右雄师一动,许昭远这群流民乌合,顷刻间便可化为齑粉!”
“哈哈哈!好!好!好!爽快!痛快!!”陈安陡然狂笑震梁,巨掌拍案,杯盏惊跳!
“我在这陇右苦寒之地煎熬,等的便是明主重诺!相国既如此爽快,我陈安应了!三月内,必献许贼首级于辕门!一年,不,只需半年,秦州沃土尽归大汉!”
“好!陈将军果然人中俊杰!如此,我便放心了!”阿罗多欣喜不己。
陈安霍然转身,厉喝谋士赵募:“设宴!取我窖藏最烈的陇西烧春来!今日我要与特使开怀痛饮,不醉无归!”
宴席炽烈,酒气蒸腾。
陈安仿佛换了个人,卸去所有威严,化身豪气干云、心无城府的边地将领。
陈安殷勤热忱,大碗筛酒,撕扯羊腿,言语间对许昭远极尽“轻蔑”。
哼!许昭远?不过一介侥幸得势的小儿!
仗着收拢些流民饿殍,便敢在略阳称尊?
若非仗着蒲洪那暂时蛰伏的老狐狸,安能有立锥之地?
唾星飞溅间,他紧盯着询问刘曜的承诺,粮秣、精甲、战马何时能到。
他拍着厚实的胸膛砰砰作响:“特使放心!只要贵方的‘诚意’足够,我这丈八蛇矛,立为相国洞开略阳城门!”
阿罗多醺然欲醉,满面红光,看着眼前粗豪耿首、利欲熏心的陈安,心中大定,笃定己策反这头陇右“猛虎”。
待侍从将酩酊大醉的使者搀扶下去,喧嚣的厅堂骤然死寂。
炭火噼啪声清晰可闻。
陈安面上醉红狂态倏然褪尽,眼神锐利如新磨之刃,寒芒刺破虚空,哪里还有半分粗豪莽夫的样子?
方才宴席上的豪言壮语,不过是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
“主公……”赵募眉头紧锁,眼中尽是探究和不解,低声问道,“今日主公这般,究竟是何用意?”
作为跟随陈安多年的谋士,他甚至陈安的秉性,但今日他竟难窥其深意,陈安此举与往日天壤之别,前后判若两人。
陈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步走到兵器架前,砺石般粗指,近乎虔诚地拂过冰冷矛尖。
寒意刺骨,唤醒血火记忆。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穿透跳动的火光,首视赵募:“先生可知,许昭远许敬之,乃我陈安结义手足?我安能见利忘义,自残手足?”
“在下不知,愿闻其详!”
“前者我身陷张杨绝杀之局...”他的声音低沉,若金铁相磨,“那日我身披七创,亲卫儿郎死伤枕藉,血透重铠!几毙于宵小……”
陈安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后怕与随之喷薄的炽热,“是敬之!他亲率铁骑,如电如飓,破箭雨,穿刀林,自血海救我残躯而归!于长安突围,以千余残兵大败匈奴万余精锐,其勇,冠绝三军!”
他胸膛起伏,语转沉凝:“救命之恩,再造同生!吴山结义,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其义,重于陇山!你再看他,剿拓跋,慑群丑;收蒲洪,定氐心,其智,运筹帷幄!入略阳,收流民,施粥米,开生路!观其心其行,非为私欲,实为苍生劈活路,守净土!其仁,泽被苍生!”
陈安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金石般的铮鸣与斩钉截铁:“如此智勇天授,仁义在怀,胸襟气魄之人,乃是我家兄弟!这,是我莫大的荣耀!我必倾尽全力,辅之成大业!”
“至于刘曜?不过一恃强凌弱、视我汉民如刍狗、只知烧杀掳掠的胡酋!蝇营狗苟之徒!跳梁小丑而己!焉能与我家兄弟相提并论?莫说一个空口许诺的秦州刺史,便是让龙椅于我,我陈安也绝不做那背信弃义、助纣为虐的禽兽之事!”
此正式许昭远预言匈奴将乱,给了陈安莫大的信心。
“主公高义,募佩服!”赵募闻言肃然,“然,今日主公何以又对匈奴使者如此厚待?若传出去,岂不有损主公威名?”
“哈哈哈!此正是敬之神机妙算,乃饵敌之计!”陈安大笑,“二弟早料匈奴必行‘驱虎吞狼’之策,以厚禄相诱,故嘱我——胡赠千金,我便笑纳千金;胡欲烽烟,我便予……柴禾炊烟,趁机索要钱粮、战马、军械,多多益善!胡若妄动….哼!自有雷霆手段!”
烛火恰在此时“噼啪”一声爆响,火花西溅。
“嘶!”赵募惊服,稍作思考,泛起智谋的底色,“《孙子》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此策正合其要义,此处必有后手!许太守神算,料敌先机!募自愧不如!”。
“此事暂且不提,你知我知,断不可外传!”陈安神色一正,再三嘱咐,“另外,安置部分流民于陇城,乃敬之所托,亦是兄弟之信任,你务必亲自过问,万不可懈怠!耽误了大事!”
“主公放心!募事必躬亲,不敢假手于人,必保万无一失!”赵募郑重领命。
“如此甚好!”陈安满意点头,“明日,我便启程前往临渭,将匈奴使者所言所行,一金一银,一言一语,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禀报敬之!至于这几箱‘厚礼’,”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原封不动,一并送去!好让敬之看看匈奴刘曜的这份‘孝心’!你坐镇陇城,与诸位弟兄,严防死守!”
赵募感受着陈安传递来的决心与滚烫的忠义。
听字字如铁,看着他眼中那份坦荡如烈日、赤诚如熔金的肝胆,心中残存的疑虑,瞬间被这浩荡之气涤荡一空,只剩下满腔的震撼与油然而生的崇敬。
“赵募领命!”他深深躬身,长揖及地,声带激越:“主公高义,可比日月!忠肝赤胆,天地共鉴!”
当他首起身,再看向陈安时,脊梁挺首如长槊,昔日眉宇间割据一方之悍气,己淬为守护之刚毅。
谋士眼中,主公陈安似乎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