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略阳,天地冰封。
渭水如墨玉凝固,朔风如刀。
然而,在许昭远钢铁意志的熔铸下,一股顽强的生气在绝望中勃发。
临渭驿馆内。
许昭远言辞恳切:“郭公,稚子心田之渴更甚饥肠!恳请执掌县学,为流离之子开一线天光!”
他目光灼灼,穿透寒窗,看到无数渴望知识的孩童。
郭荷望着许昭远风霜的脸庞,长叹一声:“将军心系文教,老朽责无旁贷!这陇右的种子,老朽这残烛先暖起来!”
许昭远深揖及地。
文脉基石,在寒风中落下。
“我意大兴屯田,然物力维艰、人力不足,另请郭公弟子助我,解万民饥馑!”
“大义所在!弟子愿听差遣!”郭荷慨然应允。
许昭远再拜,郭荷震动于其生存线上不忘百年树人。
渭水河谷。
寒风刺骨,裴延之裹着伤臂,与老农工匠在冻土上搏斗。
长绳木桩艰难标画未来。
“用火!”裴延之嘶吼。
柴薪点燃,冻土微融。
汉子们吼叫着,大锤裹布,将木桩狠狠砸入!
虎口崩裂,鲜血暗红。
远处,“嘿哟!嘿哟!”的号子悲壮。
流民壮丁挥舞石锤铁钎,开采石料。
“火烧水激法!”岩石烧得滚烫,冰水泼下,“咔嚓!”坚岩崩裂。
汉子们欢呼着凿石备料,为渠岸田基建“硬骨头”。
另一队人在避风处奋力挖掘沤肥坑,铁锹啃噬冻土。
想到这是未来的“膏腴”,人人脸上带希望,额头冒热气。
“将军!”裴延之踏雪迎来,鼻头通红,眼中火焰燃烧,“冻土虽硬,人心不冷!沟渠田亩己勘定!石料木料加紧开采!沤肥坑数百!只待开春,立刻大干!”
他挥舞伤臂,伤痛微不足道。
许昭远抓起冰冷的条石,沉甸甸压在心头。
与老村长交谈,他们规划引水播种,眼中是深冬孕育的灼热希望与绝对信任。
铁砧堡内。
热浪扑面!
数座改良冶铁炉烈焰熊熊,火舌狂舞。
鼓风咆哮,赤膊工匠汗如雨下,古铜皮肤映照火光。汗水滴地,“滋啦”作响。
“吼!”铁匠们号子震天!
重锤砸向通红铁料,金色火星暴雨般飞溅!
铁腥与汗气蒸腾。
新打的曲辕犁铧、锄钎斧锤闪着幽光。
木屑纷飞,木匠紧张制作水车叶片、翻车骨架。
“大哥!”萧寒满脸煤灰,咧嘴一笑,“骑兵风雪操练,一刻不怠!我带弟兄们来赶工!农具铆足劲造!废兵回炉!就是生铁耗太快!”
“好!”许昭远拍其烙铁般肩膀,“矿上加紧!周转不开,融了那两千套缴获的匈奴重甲!告诉裴延之,莫心疼!开春前,五十万亩屯田农具必须堆满库房!死命令!”
“得令!”萧寒转身大吼:“兄弟们!为了咱们的地,吃饱饭!加把劲啊!”
“保证完成任务!”锤声更密,火星爆射,似要砸碎寒冬!
议事屋内炭火暖,气氛凝重热烈。
王墨沙哑却目光如炬,紧盯舆图,被老农村长们围着。
“…沤肥坑备料!‘高温堆肥’开春腐熟快!…沟渠走向定,开冻深挖!条石砌牢靠!…良种高价收!盐水温汤选种,汰弱留强!”众人争论补充,炭火映红期盼的脸,信服这“屯田策”。
许昭远走入:“子渊,注意休息!郭公处要了十数名通算儒生明日到,你总揽全局,莫事必躬亲。”
王墨深揖,如释重负:“谢大人!人手到,必不负托!”
一处避风院落。
寒风钻缝,炭盆微温。
数百流民妇女手部冻疮裂口,红肿僵硬。
姚青霓清亮坚定:“姐妹们!男丁开荒争命!我等针线亦是活命安家之本!官府供线,织布换粮钱!”
妇女眼中燃希望,却看粗糙麻线简陋腰机,面露难色绝望。
一老妇怯声:“姚统领,腰机太慢…手僵针不稳,老断线…”
许昭远观察片刻,走入空地,木炭在青石板上疾画。
一架结构更优的斜织机草图跃然石上。
“青霓,让木匠速造新机分发,效率翻倍。”他转向妇女,温和有力:“天寒手僵,温水浸涂羊油防裂。织房多设炭盆。织得好,换口粮,布多官府收外销,钱帛补家用!略阳重建,家园新立,离不开诸位巧手坚持!”
妇女们看新机图样,听暖心话,愁容绝望化开,眼中重燃希望。
冻裂手指笨拙坚定捻线穿梭。细微坚韧的“嚓嚓”声响起,如冰封下种子萌发。
乱世家园雏形,一针一线悄然织就。
流民食肆。
寒风鬼哭。
巨大食肆西面透风,挤满瑟缩人群。
数百大锅滚粥翻腾,白汽蒸腾,粮香是生命灯塔。
“开饭!排好队!人人有份!”伙夫嘶喊。
流民裹破絮跺脚搓手,长队沉默,眼巴巴望粥锅,捧粗碗,香气是唯一念想。
领到滚烫粥碗,缩墙根角落,贪婪吸溜,暖流入胃驱寒。
满足叹息、孩童轻呼、父母低喃,交织寒风,心酸坚韧。
一枯槁妇人见许昭远,碗“啪嗒”坠地,粥凝冰坨!她连滚带爬扑跪马蹄前,额头狠磕冻土!
“将军!青天大老爷啊!”妇人抬头,涕泪结冰,嘶喊穿透风雪,“俺死人堆爬出!男人公婆冻饿死路上…剩俺带俩娃…扒树皮啃土…娃儿冻剩一口气…是您!收留俺们,给草棚,给这救命滚粥啊!娃儿…有活路了啊!”泣不成声,枯身剧颤如秋叶。
流民默默停碗,黑压压一片,在寒风中无声跪拜!
用最卑微虔诚姿态,表达如海啸般的活命之恩!
许昭远心头剧震,急下马俯身用力扶住妇人冰冷颤抖的肩,声音穿透寒风:“大嫂快起!地上凉!冻坏身子娃谁顾?!让娃吃饱穿暖活下去,是许某本分!快起!”
许昭远亲扶起她,姚青霓解披风紧裹妇人。
妇人哽咽抓其臂膀,如抓唯一支柱。
流民渐起,但那份绝境中因热粥草棚希望而生的沉甸甸感激依附,己无声牢固汇聚许昭远身。
断墙后。
寒风无声跪拜的震撼未平,姚青霓急促切入正事:“将军!屯田受阻清水县。氐帅吕婆楼借口‘破坏冬牧场’,阻挠测绘、驱赶采石、推倒工棚、打伤流民。裴统领分身乏术,蒲首领处…未及调解。”
“吕婆楼?!”许昭远目光骤然凝如寒冰,一股比北风更刺骨的砭骨寒意自他身上弥散开来,“冬牧场?哼,何其拙劣的遮羞布!清水河谷那点薄草,养不活他圈里的羊羔!此獠分明是见我收纳流民,垦殖荒地,如鲠在喉,恐失其威权,更欲趁我立足未稳,坐地起价,甚至……伺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