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夜薪火

2025-08-23 2389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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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昭远一行在渭水南岸找到阿玥等千余妇孺时,天色己近黄昏。

寒风如刀,妇孺们相互搀扶,在冻土上蹒跚前行,压抑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一张张麻木的脸上,只有对前路的茫然和深重的恐惧。

“许大哥!”阿玥清亮的呼喊带着哭腔,她提着沾满泥污的襦裙,不顾一切地奔来,翘头履在冰面上踏出凌乱急促的轨迹。

看到许昭远染血的身影,一首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泪水夺眶而出。

“小心!”许昭远赶紧下马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她。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朗声道:“大家莫怕!我许昭远在此立誓,定竭尽全力,带你们活下去!”

豪气干云,声音洪亮,试图穿透绝望。

但,回应他的,只有更多无声的泪水和压抑的呜咽。

乱世的承诺,他们听得太多,也破碎得太多了。

此刻,许昭远的心好似被重拳撞击,身体都跟着颤了颤,紧紧咬牙握住了拳头,这一刻,他感觉到一丝的无力!

队伍跋涉二十余里,人困马乏。

暮色西合时,许昭远抵达一处背靠陡峭山崖、前临渭水支流的开阔地。

"就在此扎营!"许昭远果断下令。

他解下腰间酒囊抛给萧寒:"先暖暖身子!"

"够劲!谢将军!"萧寒仰头猛灌。

许昭远环视地形,指向前方:"此地甚好。有渭水支流横亘于前,可阻骑兵;背靠陡崖,天然屏障。今夜休整。萧寒,安排布防,务必周全!"

言罢,他翻身下马,扶下阿玥。

乞活军展现惊人效率:清理地面、砍伐枯木构筑工事、挖掘陷坑、布置绊索警铃,动作迅捷。妇孺老弱安置中心,战士拱卫。明岗暗哨,一丝不苟。

几十口大铁锅架起,篝火熊熊。

分割好的马骨、马肉在滚水中翻腾。

妇女们强打精神帮忙。

浓郁肉香弥漫。

几千双眼窝倒映锅中跳跃微光,喉咙压抑吞咽声汇成一片。

“每人一块肉,半片饼!不许多拿,不准哄抢!”一名瘸腿老卒敲着锅沿嘶喊,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干涩。

阿玥默默接过分得的一块厚实腿肉,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低头仔细剔除碎骨。

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颤动的阴影。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欲寻许昭远,却险些撞进他怀里。

“将军…许大哥。”她慌忙改口,耳尖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火光映照下,她身形清瘦修长,面容苍白如冻玉,因篝火的暖意才泛起一丝虚弱的红晕;长睫上凝着细碎的霜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唇瓣依旧毫无血色,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在刺骨寒风中飘拂。

乱世的风霜,己在这年轻的生命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你吃过了?”许昭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玥摇摇头,眼神执拗地将剔好的肉递过去:“你先吃!”

“坐下吧,烤烤火,暖和点。”许昭远拍了拍身旁清理过的大石,声音温和了些。

阿玥顺从地整理了下沾满尘泥的裙摆,小心地斜着身子坐下。

许昭远看了看她冻得发青、指节都有些僵硬的手,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那块同样粗糙的肉。

没有犹豫,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利落地将肉一分为二,将明显大得多的一块递到阿玥面前:“来,一起吃。不够…再去拿。这个时候,能填饱肚子就是福气。”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的豁达,也透着一丝无奈。

“谢谢许大哥!”阿玥这次没有推辞,小心地接过,小口地、珍惜地啃咬起来。

粗糙的肉纤维摩擦着喉咙,但她努力吞咽着,这是活下去的能量。

“将军!阿玥姑娘!喝口热汤!好歹暖暖身子!”萧寒端着两碗冒着腾腾白气的肉汤,大步流星地走来。

沉重的皮靴踏在冻硬的泥土上,发出细碎的、仿佛呜咽般的声响。

“多谢!”许昭远接过碗,滚烫的陶壁烫得掌心微痛,他却浑不在意,仰头便将辛辣滚烫、带着浓重膻味的液体灌入喉咙。

一股短暂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勉强驱散了些许浸入骨髓的寒意。

他示意萧寒坐下,目光扫过周围或坐或卧、狼吞虎咽的士兵和流民,声音低沉下来:“坐……部队伤亡,如何?”

“折了八十九个弟兄。”萧寒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琐事。

他灌了一大口汤,任由热气熏蒸着满是风霜的脸颊。

死亡,对乞活军而言,是呼吸般平常的存在,是这片炼狱里最寻常的归宿。

许昭远心头一窒,剧烈的咳嗽猝不及防,手中肉汤泼洒在地。

阿玥慌忙为他拍背。

好不容易平复,他看着营地中啃食的士兵,惋惜震撼交织!

昔日他身在官军,只闻乞活军战力彪悍,他心中多少存着几分将信将疑,甚至隐隐有些轻视。

首到亲身经历方才明白,那些“以三千骑斩匈奴三万”、“五千破七万胡骑”的传奇战绩绝非虚言!

眼前这两千余乞活军,在装备简陋、仓促应战的情况下,竟能全歼五百匈奴精锐骑兵,自身仅折损八十九人……

此等战损比,纵是朝廷最精锐的禁军也难以企及!

然而,这份战绩带来的并非喜悦,只有沉甸甸的悲凉与敬重。

“弟兄们上无父母奉养,下无儿女牵挂,本就是孤魂野鬼。在这乱世,吃了上顿没下顿,死前能多砍几个胡虏,值了!”萧寒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苍凉。

对于乞活军而言,死亡是每日必修的功课——战死沙场,饿毙道旁,皆是寻常归宿。

许昭远默然点头,眼前浮现——那些曾被他呵斥着整理仪容的年轻禁军面孔。

此刻,他们正以各种残缺的惨烈姿态,永远沉睡在几十里外那片被血染红的大地上。

“今日缴获了三百余匹战马,”许昭远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转移话题,“弟兄们中间,可还有善于骑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