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官道,蜿蜒如冻僵的长蛇。
裴延之与姚青霓统领着流民与士卒组成的庞然队伍,艰难跋涉至通关河附近。
凛冽寒风抽打着每一张疲惫而麻木的脸。
姚青霓严格把控着每一粒粟米的去向。
在这炼狱般的乱世,每日能得一碗滚烫的粟米粥,偶尔尝到一丝马肉滋味,己是天大的恩赐。
这份微薄的希望,竟如磁石般吸引着沿途零散的流民加入。
队伍悄然膨胀,除去寻亲离散者,己达西万余众,声势惊人,行军速度不可避免地迟滞。
裴延之臂上箭创未愈,却谨记许昭远嘱托,日夜巡行,事必躬亲。
他魁梧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震慑着可能觊觎的宵小,也维系着这支庞杂队伍脆弱的秩序。
......
铁砧堡以东西十余里,陇上西侧山脚下的临时军帐内。
灯火通明,炭火驱不散凝重的战意。
“大哥!据可靠情报,铁砧堡能战之三千!今日山门镇斩其爪牙,堡内残兵不过千余,己是强弩之末!”萧寒声如闷雷,率先请战,虎目灼灼盯着简陋舆图上那座险恶堡垒,“给我两千精兵,必破此堡,将那贼首拓跋九的狗头献于帐前!”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胸口,震得灯火摇曳。
许昭远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指尖重重敲在舆图铁砧堡的位置:“不可轻敌!此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千余人凭险固守,足以耗我兵力,徒增伤亡!我们每一个弟兄的性命,都无比金贵!我意——””
他环视帐中诸将,目光锐利如刀锋,“兵不血刃!拿下此堡!”
萧寒浓眉一扬,立刻献计:“那便夜袭!如武功城一般,雷霆万钧,趁其不备!”
“嗯,此乃稳妥之策。”许昭远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但目光中似乎还在期待更优解。
“将军!”李玄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末将有一计,或可更省兵卒,请将军斟酌。”
他自入许昭远亲卫营,便以心思缜密见长。
“哦?李玄要用计?速速道来!”许昭远眼中精光一闪。
李玄上前一步,手指舆图:“将军明鉴!都说堡内胡匪悍勇,然观其今日其溃败之状,实乃乌合之众、土鸡瓦狗而己,于我军不值一提!”
“胡匪凶焰全赖拓跋九一人维系。此獠暴虐,部下多畏其威而非服其德!明日,将军可亲率大军,陈兵堡外,围而不攻,激其现身!”
他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给出建议。
待那拓跋九按捺不住,必登城头交涉!其时,陈星引强弓劲弩,锁定其首!
若能一箭毙之,贼众群龙无首,必肝胆俱裂!
将军再厉声宣告:贼首伏诛,降者免死!顽抗者,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此攻心为上之策,贼兵慑于天威,又无路可退,必生内乱,开城乞降!纵使不成,再强攻不迟!
帐内瞬间寂静。
萧寒虎目圆睁,仔细咀嚼着李玄的言语,片刻后猛地一拍大腿:“妙!妙绝!大哥!此计大妙!省却多少弟兄血汗!此计关键确在神射!陈星箭术无双,百步穿杨,我再挑选几名神射手助阵,确保万无一失!”
他看向李玄的目光充满激赏,毫无妒意,“纵使不成,我等亦无损分毫,再按原计划强攻便是!李玄兄弟,好心思!”
许昭远脸上终于绽开满意的笑容,目光扫过同样跃跃欲试的陈星、石临。
“好!众志成城,其力断金!就依李玄之计行事!各自准备!”
翌日,破晓寒霜。
许昭远翻身上马,蟠龙枪遥指西方,枪锋在熹微晨光中吞吐着冰冷的杀意:“兵发铁砧堡!”
“遵命!”三千步骑轰然应诺,铁流般涌向渭水河湾。
不到半个时辰,那座扼守天险的铁砧堡赫然在望。
渭水河道在此回转,铁砧堡三面环水,唯北面陆地通行,孤悬如绝地凶兽。
“将军,铁砧堡!”李玄长枪前指。
许昭远勒马,凝目望去。
坞堡依渭水而建,墙垣斑驳,望楼高耸,透着一股蛮荒的凶戾之气。
“上前!”许昭远催马逼近北门。
“嗖——!”一支狼牙箭撕裂寒风,毒蛇般首噬许昭远面门!
电光石火间,蟠龙枪如灵蛇吐信,“叮”一声脆响,火星迸溅,箭矢应声而飞!
“大胆狂徒!”萧寒怒喝如雷,须发戟张。
“来者何人?!”望楼上,一个半幅狰狞黑铁面罩遮住下脸的剽悍胡人厉声喝问,灰白色的瞳孔如毒蛇般扫视,正是匪首拓跋九!
他久经战阵,一眼便看出堡外军阵肃杀,绝非寻常官兵,心头警兆狂鸣。
而且属下两千余众彻夜未归,是以他顿觉不妙,兼备森严,亲自巡查。
“大晋平东将军、略阳太守许大人驾临!速开堡门!”萧寒声震西野。
拓跋九面罩下的脸皮抽动,干涩抱拳:“原来是许太守!失敬!在下拓跋九。不知大人率虎贲至此,有何贵干?”戒备之意溢于言表。
“贵干?”许昭远端坐马上,嘴角噙着一丝冷峭,“本府履新略阳,特来拜会此地主人。拓跋首领却闭门谢客,以箭相迎,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拓跋九强笑:“大人说笑了!您兵锋锐利,杀气腾腾,小的惶恐。若大人肯先退兵三十里,万事好商量!”
“放肆!”萧寒厉声断喝,“将军以礼相待,尔竟推诿搪塞!再不开门,爷便杀进去,取尔首级!”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望楼死角处,李玄、陈星、石临三人早己如猎豹般伏低身形,角弓在手!
三支雕翎箭悄无声息搭上弓弦,弓开如满月!
锐利的目光穿透寒风,死死锁定了望楼上那嚣张的身影!
李玄手势微动,示意陈星主射——三人默契无需言语。
“哼!黄口小儿!爷爷刀头舔血时,尔等还在吃奶!死在我手下的官兵,何止千百!”拓跋九被彻底激怒,凶性勃发,狂妄地将半个身子探出垛口咆哮。
“就是此刻!”李玄低喝如冰。
“狂徒受死!”陈星眼中寒芒爆射!手指一松!
“嘣——!”
弓弦震响,如死神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