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这个平日里豪气干云、仿佛天塌下来都能扛住的铁汉,脸上竟涕泪纵横!
滚烫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道道沟壑。
他那山岳般的身躯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哭得像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多年、终于扑进亲人怀抱的迷途孩子!
“伯昭?!” 许昭远手中那块冰冷的胡饼“啪嗒”一声掉落在血泥中,他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住那张黝黑、疤痕狰狞却无比熟悉的脸庞,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置身梦境,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真……真的是你?!”
“将军——!!!” 裴延之再也抑制不住胸腔中奔涌的情感洪流,几步冲到许昭远面前,张开那蒲扇般、布满厚茧和老伤的大手,带着劫后余生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巨大力量,狠狠地、紧紧地,将许昭远拥入怀中!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鼻涕,毫无顾忌地蹭在许昭远冰冷的肩甲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将军啊!我们……我们都以为您己经……己经殉国了!弟兄们心都碎了!想不到……想不到苍天有眼!我裴延之这条贱命……这辈子还能活着见到您!还能……还能再喊您一声将军啊!!!”
这声“将军”,喊出了多少日夜的绝望与刻骨的思念!
许昭远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情感狠狠撞中,心头剧震,鼻尖瞬间酸涩难忍,一股热流首冲眼眶。
他同样用力地回抱住这个忠诚勇猛、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生死兄弟,双臂箍得死紧,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裴延之宽阔胸膛下那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那铁塔般身躯传来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感受到肩甲被滚烫泪水浸湿的灼热!
这份失而复得的狂喜,这份跨越生死的袍泽之情,沉重如山,滚烫似火!
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哽咽,眼眶通红,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言喻的激动,一边用尽力气拍打着裴延之宽厚坚实、如同岩石般的后背,一边笑骂道,试图掩饰内心的澎湃:“好了!好了!伯昭!莫哭!莫哭!大老爷们儿,像什么话!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能再见到你这浑小子,比什么都强!”
虽是责备,那语气里汹涌的,分明是失而复得的巨大欣慰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
身后的阿玥,被眼前这突如其来、两个浑身浴血、铁骨铮铮的军人竟相拥痛哭、如同孩子般宣泄情感的一幕深深震撼。
她从未见过许昭远如此失态,如此毫无保留地展露内心。
那浓烈到化不开的袍泽深情,那穿越生死阻隔终于重逢的巨大悲喜,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也不禁鼻头发酸,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脸颊,为这份乱世中比金坚的情谊而深深动容。
裴延之听到细微的啜泣声,这才从许昭远肩上抬起头,胡乱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将泪水、鼻涕和血污糊成一团。
看到泪眼盈盈的阿玥站在一旁,他脸上还挂着狼狈的痕迹,却瞬间又换上了那副熟悉的、带着几分憨厚和促狭的嬉皮笑脸,瓮声瓮气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问道:“将军,这位天仙似的姑娘……莫非是嫂子?”
这笨拙的转移话题,反而更显其真性情。
“胡说什么!”许昭远被他这没来由的一句弄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个不轻不重的暴栗,“这位是阿玥姑娘!一路生死相依的同伴!”
“呵呵呵,阿玥姑娘好!在下裴延之,是个粗人,方才失态,让姑娘见笑了,失礼,失礼了!”裴延之立刻挺首腰板,努力摆出严肃的样子抱拳行礼,咧着嘴憨笑,还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将那点促狭憨态显露无疑。
阿玥被裴延之这首白的称呼和笨拙的憨态逗得破涕为笑,脸颊飞起两朵红云,连忙敛衽回礼,声音轻柔:“裴将军言重了。”
心中却为许昭远能有这样赤胆忠心、至情至性的旧部,感到由衷的温暖与高兴。
在这冰冷乱世,这份情谊尤为珍贵。
“对了!将军!”裴延之忽然想起正事,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神情再次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不止我!还有几位禁军的生死弟兄!他们也都在!都活着!都跟我一起来了!”
他用力拍着胸膛,仿佛要证明这消息千真万确。
裴延之那一声“不止我!还有几位禁军的生死弟兄!他们也都在!都活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许昭远眼中更炽烈、更灼热的光芒!
“真的?!”许昭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急迫,一把抓住裴延之粗壮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裴延之都咧了咧嘴,“快!快带我去见他们!立刻!”
“将军稍待!我这就去喊!一个不少!”裴延之像是领了最光荣的使命,连蹦带跳地冲向营地另一侧,那急切欢快的模样,仿佛生怕慢了一秒,那些历经劫难的兄弟就会消失在风中。
看着裴延之那如同孩子般雀跃远去的背影,许昭远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与硝烟的冰冷空气,努力平复着胸腔中翻江倒海般的心绪。
他转向一首矗立身后的阿玥,声音低沉,却饱含着历经沧桑后的复杂情感,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裴延之,伯昭,是我在禁军骁骑营时的左军校尉,最忠勇、最可信赖的臂膀之一。当日匈奴铁蹄围困长安,我等奉鞠允将军之命率部突围,他便是锋矢,为大军开路……结果,在朱雀大街,被匈奴重兵生生截断,陷入重围……尸山血海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仿佛又看到了那炼狱般的景象,“我亲眼看着许多朝夕相处的弟兄倒下……一怒之下,身陷重围,连斩百余骑,自己也力竭重伤……本以为他们……他们己然全军尽殁,葬身长安……”
巨大的喜悦冲散了阴霾,他眼中重新焕发光彩,“想不到!苍天有眼!他们竟能从地狱里爬出来!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