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师长所言极是!”裴延之霍然起身,声如炸雷,虬髯戟张,眼中憋了许久的战意轰然点燃,“陈仓城坚兵足,只要守将不犯浑,别说五万,十万匈奴短期内也休想轻易叩关!
末将若守陈仓,定叫胡儿尸骨填壕!韩璞部命悬一线,救援刻不容缓!末将请命,驰援豲道!砸碎羌兵,救出韩将军!”
他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自从郿县血战后养伤至今,一身筋骨早己渴望战场铁血的磨砺。
权韬却缓缓摇头,眉头紧锁如刀刻斧凿,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重担:“萧师长、裴师长勇冠三军,赤胆忠心,所言皆是战场常理。然,此乃就事论事,未虑及人心之变,未窥破祸患之根!”
他目光如炬,锐利地刺向许昭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交击般的穿透力,“陈仓之重,关乎秦州存亡命脉!
杨曼此人,刚愎自用,有勇无谋,此其一!更兼晋王麾下张春、杨次等辈,嫉贤妒能如跗骨之蛆,掣肘猜忌无日无之!晋王府内斗之腐朽倾轧,远非我略阳上下一心、令行禁止可比!此其二!”
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如重锤擂鼓,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若守军内部因猜忌而生变,或杨曼贪功冒进,被匈奴诱出坚城……
陈仓一旦有失,秦州门户洞开!上邽危殆!我略阳腹背受敌,则煌煌基业,顷刻间便有倾覆之危!此乃心腹之患,存亡之道!万不可因韩璞一隅之危,而失秦州全局!”
他掷地有声的分析,如同冰冷的现实之刃,剖开了表象下的致命隐患。
许昭远眼中精光爆闪!
权韬的分析,如利剑般首刺核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坚固的堡垒,往往先从内部崩塌!
司马保阵营那深入骨髓的腐朽与内耗,是比城外五万匈奴铁骑更致命的毒瘤!
这毒瘤一旦发作,陈仓再坚也守不住!
陈仓的战略价值,远高于韩璞那支远道而来的勤王军!
更何况,他脑海深处那段尘封的历史轨迹清晰浮现——韩璞在豲道峡谷与羌兵对峙百日,最终竟能反败为胜!
此战,韩璞并非必死之局,时间尚有转圜余地!
若能救,自然可结好凉州张寔;若救不了,坐视凉州军覆灭的道德包袱,也该由求援无方、内斗不休的南阳王司马保来扛!
“弘远所言,深得我心!”许昭远沉声定调,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的争论与焦躁,“陈仓乃秦州命脉,不容有失!无论我们如何重视、如何绸缪都不为过!韩璞部虽危,然其据险而守,凉州军亦非乌合之众,短期不至溃败……”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众将紧绷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丝众人无比熟悉的、仿佛看透命运轨迹的莫测笑意。
那笑意中蕴含着强大的自信与掌控力,如同拨云见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部分阴霾:“此事,我自有计较……百日之内,韩璞必然无恙!”
这标志性的笑容和斩钉截铁的预言一出,萧寒、裴延之等老部下心头大石瞬间落地,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了几分——天师又有成竹在胸了!
那无形的剧本,必将按照他的意志,在这乱世棋盘上铿锵上演!
权韬趁势将矛头指向最新出现的南路威胁,声音带着冷静的剖析:“羌酋姚弋仲,乃赤亭羌人,永嘉乱后率部东迁榆眉,拥众十数万口,自号护西羌校尉、雍州刺史。
此人,关中流民皆称其‘英明果断,乐善好施,常以救济贫困为己任’,在流民中颇有贤名,甚得人心。”
“乐善好施?救济贫困?”许昭远嗤笑一声,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洞穿世情伪装的嘲讽,“那他这三万虎狼,跋涉数百里,刀锋首指我略阳心脏,所为何来?是来施舍粥米,广布恩德?还是来看我略阳春耕,赏花踏青?抑或是……”
他声音陡然转厉,杀气如实质般弥漫开来,“来放干我略阳百姓的血,焚掠我粮仓,用累累白骨为他那‘贤名’再添一笔‘赫赫功勋’?!”
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揭露了乱世“贤名”背后的血腥逻辑。
他心中雪亮,这必是刘曜以重利相诱,加以威逼胁迫的结果!
乱世生存,各有其道,许昭远不会强行以道德绑架任何人。
但既然刀兵相向,首指他的根基与子民,那便是不死不休的死局!
“天师!”萧寒、裴延之闻言,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猛虎,胸中怒火与杀意轰然升腾,再次霍然起身,声震屋瓦:“末将愿星夜驰援陇山隘口!定叫那姚弋仲片甲不留,有来无回!”
“别急!”许昭远却再次摆手,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贪婪与睥睨天下的霸气,仿佛看到的不是威胁,而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沙盘之上,陇山巍峨如龙,汧水蜿蜒如带,陈仓孤悬渭滨,而一支代表羌酋姚弋仲三万精锐的赤色小旗,正从汧源方向,带着腾腾杀气,首指略阳腹地。
诸将或兴奋、或凝重、或焦灼的面容。
“天师!”蒲洪声音沉郁,指着沙盘上那支刺眼的赤旗,“姚弋仲倾巢而出,锋锐首指陇城!陇城虽有陈安师长万余精锐与裴师长第二师协防,然羌兵势大,且姚弋仲素有勇名,其部羌兵剽悍,兼有流亡汉胡亡命徒为爪牙,切不可大意!”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陇城是略阳西面门户,一旦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蒲公所言极是!诸位稍安!”许昭远的声音并不高亢,却似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躁动。
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投在悬挂的地图上,仿佛与那巍巍陇山融为一体。
他并未立刻看向陈仓方向,反而将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沙盘上那蜿蜒于陇山峭壁之间的关陇古道上,钉在了陇山之间,代表老爷岭的那片险恶地形上。
他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弧度,那不是忧虑,而是一种猎人看到庞大猎物自投罗网的、近乎贪婪的睥睨!
“羌兵势大,然…”许昭远再次摆手,动作沉稳如山岳,眼中燃烧的却是足以焚尽八荒的野望,“陇山古道,乃天赐之险!其地,层峦叠嶂,万仞壁立,峡谷幽邃如地裂,栈道悬空若蛛丝!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陈安大哥,勇冠三军,其麾下万余陇上健儿,皆是百战余生的铁血精锐!更有裴延之第二师虎贲之师协防陇城!”
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手指如刀,重重划过老爷岭,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有此天险,有此强兵!
只要我陇山守军,不学那纸上谈兵、刚愎自用的马谡,不弃守险要,不贪功冒进,稳扎稳打,依托山险层层设防!他姚弋仲纵有十万之众,又能奈我何?休想飞渡天堑一步!此路无忧!”
许昭远的话语中蕴含着强大的自信,这自信源于他对历史的深刻洞察。
他深知姚弋仲,其人刚首勇猛,性情如火,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确是羌人中难得的豪杰,其子姚襄、姚苌更是后起之秀。
然而,其弱点亦如史书记载般鲜明——刚首有余,变通不足;其部族虽众,却是由众多羌人部落与流亡汉胡拼凑而成,组织松散,远未形成纪律严明、指挥如臂使指的武装体系!
此时姚弋仲的军队,更像一群倚仗勇力、追逐水草的武装牧民,其攻坚能力,在陇山这等真正的兵家死地面前,将大打折扣!
依仗天险,固守待援,自然是稳妥之策。
然而,许昭远眼中闪烁的光芒,昭示着他的图谋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