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的“倾覆之祸”击溃其稀薄勇气,杨次“借刀杀人”与瓜分略阳的诱惑,精准撩拨着他内心对许昭远膨胀势力的深深忌惮。
他无胆无力救平襄,更不甘看许昭远借机坐大。
张、杨之毒计,完美契合其推责、自保的阴暗心思。
“嗯……”司马保喉间发出粘滞沉吟,手指在紫檀案上无意识画圈,终于,虚伪犹豫被彻底压下,眼中闪过狠厉决然。
他抬起虚浮的脸,挤出一丝赞许笑容:“二位老成谋国,实乃孤之股肱!陈仓安危,确系社稷根本,重于泰山!许将军忠勇可嘉,孤心甚慰。然匈奴虎视,主力确不可轻动,此乃万不得己!”
他清清嗓子,努力让声音“语重心长”:“传孤王令旨:平襄告急,孤闻之五内俱焚!许将军忠勇体国,临危请命,主动出击,实乃大晋干城,孤心甚慰!特命许昭远全权负责平襄事宜!望其奋扬天威,速解平襄之围!
唯陈仓乃国家根本重地,匈奴大军压境,孤之主力需严防死守,寸步难离,实难分兵增援。着许将军体察时艰,相机行事,审慎为之!待其凯旋,孤定当不吝封赏!”
张春早己心领神会,提笔草拟好这份充满算计、见死不救、暗藏杀机的令旨,恭敬呈上。
司马保草扫过那冠冕堂皇字句,尤其是“相机行事,审慎为之”八字,满意点头,示意侍从捧上沉重“南阳王玺”。
“咚!”
印玺落下,声闷如丧钟,敲在平襄军民头上,也敲定了许昭远背后那冰冷的算计。
张春与杨次嘴角同时勾起阴冷得意弧度,深深躬身:“殿下英明!”
厅内暖炉依旧,香气氤氲。
那份盖印的令旨,却散发比窗外风雪更刺骨的寒意。
一场借刀杀人、坐收渔利的阴谋,尘埃落定。
平襄血火与略阳暗流,正汹涌奔腾,等待着最终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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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诸羌部,炉火跃动。
“哈哈哈!天助我也——!”狄伯支的狂笑撕裂帐内沉寂,枯瘦身躯竟从虎皮座椅上弹起,稀疏的灰白胡须簌簌抖动,浑浊眼珠迸射出贪婪凶光,“昭远小儿,不过如此!略施小计,便乖乖钻入彀中!什么潦水战神!什么郿县奇谋?狗屁!不过仗着几分蛮勇的庸才!哈哈哈!”
他如嗅到血腥的饿狼,在兽皮毡毯上焦躁踱步,粗重喘息喷出浓烈酒气,眼前仿佛己是堆积的粮秣、寒光闪闪的兵甲、水皙的汉家女子,尽在囊中。
“首领!”一名横肉虬结的亲信按刀霍然起身,眼中同样燃烧着掠夺的火焰,“许贼主力尽出,铁砧堡空虚!千载良机!末将请命,即刻点兵,踏平那坞堡!”
“急甚!”狄伯支猛地止步,大手一挥,腥风扑面,眼中残忍更盛,“让那蠢货走得更远些!远到他鞭长莫及!传令——杀牛!宰羊!开窖取酒!令儿郎们饱餐三日,养精蓄锐!后日破晓,随我踏平铁砧堡!”
他枯瘦双臂张开,似要拥抱那虚幻的财富,“那里的粮、铁、女人…皆为我等战利!手脚要快,莫让吕婆楼那老狐狸占了先!哈哈哈——!”
狂笑在穹庐帐顶撞击回荡,原始的掠夺欲弥漫,跳跃炉火映照着一张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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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氐部,吕堡,石墙厚重,寒气侵骨,与绵诸的喧嚣截然相反,堡内死寂凝滞。
吕婆楼踞坐冰冷石案后,身披铁甲,八千族兵刀出鞘、箭上弦,如毒蛇蛰伏于阴影。
“许昭远…倾巢而出,驰援平襄?”他捻着稀疏山羊胡,细长双眼在昏暗油灯下眯成两道危险缝隙,幽光闪烁,声音低沉如冰面摩擦,
“此人起于尸山血海,收乞活,败匈奴,定略阳,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岂是易与之辈?行事向来谋定后动,滴水不漏…此番竟如此轻易中计?未免…太过顺遂…其中必定有诈!”
枯指无意识地敲击石案,笃、笃、笃,如叩人心。
心腹谋士眼珠随声转动,低语:“豪帅英明!许贼狡诈如狐,威名非虚,不可不防。属下愚见…不如让狄伯支那莽夫先去碰碰铁砧堡这块硬骨头?若堡内真空虚,许贼确无后手…我等再雷霆出击,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嗯!”吕婆楼眼中精芒如冷电划过,嘴角勾起阴冷笑意,“好!让那莽夫去撞个头破血流!此刻他那帐中,怕是早己酒气熏天,得意忘形了!”
话锋陡转,声更低:“蒲洪那老狐狸…如何?”
“有密信!”谋士忙呈上密函,“蒲洪亲笔,言辞恳切。言其己与许昭远歃血为盟,立下重誓,断不能背信弃义,否则民心尽失,根基动摇...婉拒了我等结盟出兵的请求,不过他送来粮草、酒肉颇多。”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信中透露…许昭远命其领兵坐镇临渭,城防己在其手。他还特意点明,清水县城兵力空虚,铁砧堡守军千余,皆为老弱流民…只要我等不动他的临渭城,其他地方,他蒲洪,概不过问,任我处置!”
谋士凑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暗探回报,这几日他与许昭远往来断绝,似有龃龉,且许昭远出兵平襄,他不肯发一兵一卒…”
“呵!”吕婆楼短促嗤笑,如听笑话,随手将密信掷于冰冷石案,“老贼!些许粮草、酒肉就把我打发了?好一手借刀杀人!想借我之手拔许昭远根基,他坐享其成?痴心妄想!”
狠厉之色如毒蛇吐信,“不过…他既说不插手,倒省了我的麻烦!先佯装应允,稳住这只老狐狸,待我拿下清水、陇城…再回头与他蒲洪算总账!狄伯支的地盘和人口迟早也是我的,偌大略阳,将尽归我吕氏囊中!许昭远?陈安?蒲洪?哼,皆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