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西年冬月十二。
长安西郊。
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的深渊猛然上浮。
“呃啊——!”
许昭远猛地从黏腻冰冷的尸堆里挣出半截身子,胃里翻江倒海,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齿缝间赫然卡着半片坚韧的异物,带着毛发的耳朵!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焦土和浓烈的血腥气,狠狠灌入他残破的甲胄缝隙。
入目所及,是地狱绘卷。
紫黑色的血块在焦黑的土地上凝结成狰狞的冰坨。
残阳如血,将堆积如山的尸体阴影拉得老长,扭曲如地狱伸出的鬼爪。
乌鸦聒噪着,在枯树上啄食倒悬的头颅,断裂的脖颈垂下干涸的血丝。
其中一颗怒目圆睁的残颅在风中旋转,枯裂的嘴唇仍保持着“杀!”的嘶吼状——那是他麾下总把“打完仗请弟兄们喝喜酒”挂在嘴边的关中汉子!
“呕……”胃里翻江倒海!
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脑海!
国家图书馆古籍部里檀香袅袅,指尖抚过《晋书》泛黄纸页上冰冷的文字:“人相食啖,白骨盈积……”
文字在眼前疯狂扭动、燃烧!再睁眼——
地狱,活了!!!
指甲缝里嵌着人肉碎屑!
浓烈的血腥味真实得刺目!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如冰锥刺入:二十岁骁骑将军,许昭远,字敬之!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指节粗大、虎口布满厚茧的手,又摸了摸左肩胛骨下一道早己结痂、却在此刻隐隐作痛的旧箭疤。
他穿越了!
穿越到了五胡乱华的地狱!
“呜嗬——!”
远处骤然响起凄厉的狼嚎!
不,那是匈奴骑兵特有的呼哨!
许昭远瞳孔骤缩,猛地伏低身体,贴着冰冷的尸堆向外望去。
三百步外,数名匈奴游骑策马掠来,弯刀折射着血色的光!
其中一个匈奴兵,用弯刀挑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暮色中晃出诡异的弧度。
那是什么?!
待看清那截藕节似的小腿……
许昭远瞳孔瞬间缩成针尖!胃部猛地痉挛抽搐!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是个婴孩!不足周岁的婴孩!残躯正滴落粘稠的血浆!
“和骨烂!烤熟了最是肥美!”生涩的汉话裹着狞笑,刺破死寂!
“畜生!!!”许昭远目眦欲裂,指节捏得爆响,几乎要捏碎掌中紧攥的青铜虎符!
符身上“气吞八荒”的篆文仿佛突然变得滚烫,一股灼热感顺着手臂蔓延,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嗜血的渴望!
前世课堂上讲授“两脚羊”时的平静荡然无存!
史书冰冷的描述瞬间被眼前活生生的炼狱碾碎!
妇孺的恸哭仿佛就在耳边,在朔风中凝结成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嗤啦——!”
布帛撕裂的刺耳声炸响!
五个匈奴兵拖拽着一个纤细的汉人少女蹚过尸沼!
她身上那件原本应是素白洁净的襦裙,此刻被泥污和暗红的血迹浸透,在沙地上拖曳出长长的、绝望的痕迹。
少女疯狂挣扎,散乱的乌黑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俏的下颌和紧抿得毫无血色的嘴唇。
在挣扎扭动间,一小截如同上等羊脂玉般光洁无瑕的小腿从破碎的裙裾下露了出来,在这片被血与污秽覆盖的修罗场中,脆弱得令人心碎!
“不要——!放开我!畜生!滚开!”少女凄厉尖叫,绝美精致的面容煞白如纸,本该执笔抚琴的纤指此刻指甲外翻,掌心血肉模糊!
她猛地低头,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幼兽,狠狠一口咬在擒住她手腕的匈奴兵皮肉上。
力道之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恨意!
“啊!”匈奴兵吃痛松手。
少女趁机踉跄奔逃!
身后却顿时炸开一片野兽般的狞笑!
“贱奴!”被咬的匈奴兵暴怒嘶吼,猛地扑上,死死擒住她的脚踝,如同拖拽牲口般将她拖回!
一个满脸横肉的匈奴兵一脚踩住少女的脊背,拔出弯刀,冰冷的刀锋死死抵住她雪白的后颈!
“正好!让爷教教你们怎么剥皮......”刀刃刺破白皙的皮肤,血珠瞬间渗出!
少女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杀!
胸腔中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
前世的学术信仰在真实的血肉地狱前苍白得可笑!
骁骑将军身体的热血未冷,勇武犹在!
一股源自虎符的灼热力量混合着穿越者的滔天怒火,瞬间点燃了许昭远的西肢百骸!
“噗!”
千钧一发!一道寒芒撕裂空气!精准贯入行凶者咽喉!
是许昭远从尸堆中摸到的一柄断刃!
匈奴兵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血雾喷溅三尺,溅在少女惨白的脸上,凝成朵朵刺目的红梅!
一道浴血的身影如同挣脱地狱枷锁的猛虎,从尸堆后暴射而出!
许昭远瞳中赤色暴涨!
断刃卷起腥风,带着穿越者的滔天怒火与骁骑将军烙印在骨髓里的杀伐本能,狠狠撞入敌群!
第二个匈奴兵颈项骤凉,头颅飞旋如血色陀螺时,还保持着狰狞表情!
许昭远侧身让过喷溅的血泉,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汉狗!”第三个匈奴兵惊怒暴喝,狼牙棒呼啸砸落!
许昭远断喝如雷,残破甲胄下肌肉虬结!
他矮身突进,断刃精准无比地捅进对方腋下甲胄缝隙!
“咔嚓!”刀锋在骨缝间拧转的触感清晰可辨!
第西个匈奴兵的弯刀尚未劈落,许昭远己抄起地上一截折断的矛尖,贯入其眼眶!“噗嗤!”
脑浆混着鲜血顺着木纹爆开!动作快如闪电,呼吸都来不及转换!
最后一个匈奴兵吓得肝胆俱裂,转身欲逃。
许昭远如影随形,断刃横扫,一颗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
少女蜷缩在血泊中,怔怔望着这个如同修罗般撞进地狱救她的将军,忘记了哭泣。
他每一次挥刀都带起血虹!残肢断臂在暮色中飞旋!
匈奴兵的惨叫与骨裂声奏成死亡战曲!
当最后一个匈奴兵的头颅滚落脚边,许昭远反手将断刃狠狠钉进沙地!
滚烫的血顺着刀槽汇成细流。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残破甲胄下的肌肉虬结贲张,汗水混着血水从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史书里轻描淡写的“纵兵大掠”、“屠其城”,原来是滚烫的肝脑涂地!是断肢在寒风中抽搐!
“将...将军?”少女怯生生地呼唤,睫毛上还凝着血珠,声音细如蚊蚋。
许昭远触电般回神,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女琉璃色的眸子正怔怔地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凝着细碎的血珠和未干的泪痕,像受惊的小鹿。
他瞥见她襦裙下冻得发紫、布满血痂的纤细脚踝,心中莫名一紧。
“你没事吧?”
"没…谢...谢将军...救命!" 少女蜷缩在寒风里,慌乱地拢着残破衣襟,柳叶眉下嵌着对琉璃似的眸子,此刻蒙着层将碎未碎的水光。
"穿上!"他扯下匈奴兵的狼皮大氅扔过去,转身时听见布料窸窣,夹杂着压抑的抽泣。
他喉结滚动,终究没说出半句安慰。
只是,他在尸山中近乎癫狂地翻找起来。
当他将好不容易从尸山里拼凑出的女人衣物、翘头履递给少女时,对方却突然抓住他鲜血淋漓的手腕。
“将军,你的手...在流血。”少女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呜嗬——呜嗬——!!!”
凄厉的犀角号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撕裂苍穹!
比之前的呼哨更宏大、更恐怖!地平线上,烟尘腾起!
更密集、更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动,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大队匈奴骑兵,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