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9月的风,终于带上了一丝凉意,吹散了闵行校区持续了整个暑假的燥热蝉鸣。开学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校园的宁静。阿益宿舍楼里,望远镜被匆匆收起藏好,对战游戏的吼声被新学期的课程表和社团招新取代。这股回归的浪潮,也无情地将石星这个“编外人员”推向了岸边。宿舍管理阿姨的目光变得锐利,清查留宿人员的通知贴在了楼门口。石星的“度假式摆烂”生活,在阿益略带歉意的眼神中,宣告结束。
他收拾起简单的行李,拖着磨白了边的帆布旅行袋,走出了那道熟悉的“人字拖”大门。热闹的校园被关在身后,眼前是车流渐多的东川路。他的目标很明确:马路对面,那片与现代化校园格格不入的、低矮杂乱的村落——东川路800号对面,动迁前的最后时光。
石星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最终停在那栋三层小楼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刷着绿漆的老式院门。
“吱呀——”门开了。门后是穿着洗得发白工装、头发花白的陆大爷,眼神带着审视。
“大爷,您好,”石星笑容诚恳,“请问您家有多余的房间出租吗?我是交大刚毕业的学生。”他特意强调了身份。
陆大爷眼神一亮,脸上皱纹舒展:“有!三楼还有一间空着,朝南的!”他引石星走进小院,“200块一个月,水电另算!”
紧接着,陆大爷凑近一点,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促狭和神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小伙子,便宜你小子了!隔壁房间就住着个小姑娘,才21岁,在你们交大校办工厂(电子厂)上班!人老实本分,模样也周正!”他仿佛给了多大恩惠似的拍着石星肩膀,“三楼就你们两间房,阳台也是你们俩共用的!快点交定金定下来!”
石星心脏猛跳,这正是他穿越回来的终极目标——在动迁前,租到陆大爷家三楼的房间,与隔壁的阿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隔壁邻居”。
“行,我租了。”石星利落地交了定金。
陆大爷递过钥匙,絮叨着:“喏,钥匙。房间在三楼靠里。阳台就在你们两间房外面的走廊尽头,公用的。晾衣服晒被子都在那儿。洗漱池和卫生间在走廊另一头,也是公用的。大家互相体谅!”
石星提着行李走上狭窄、嘎吱作响的水泥楼梯,首奔三楼。与二楼不同,三楼走廊更短,也更安静。他的房间在靠里的一侧。而紧挨着他房门的,就是另一扇紧闭的木门——阿英的房间。两扇门之间的距离近得惊人,几乎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门把手。 这种物理上的“零距离”,让石星的心跳更快了。
打开自己的房门,依旧是十平米左右的空间:旧木床、掉漆书桌、椅子、布衣柜。灰尘味弥漫。但石星的心异常安定。他放下行李,没有走向南窗,而是轻轻拉开了自己那扇薄薄的木门。
门外,是狭窄的走廊。对面,就是阿英那扇同样单薄、刷着浅色漆的木门,安静地闭合着。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门内极细微的动静——也许是走路,也许是放东西。走廊尽头,是那个小小的、露天阳台,几根锈迹斑斑的铁丝晾衣绳横在上面,此刻空荡荡的。阳台与两间房的距离,也不过几步之遥。共用阳台和卫生间,意味着日常的碰面几乎无法避免。
石星轻轻带上自己的门,靠在门后。他知道,此刻一门之隔的阿英,还只是一个刚刚中专毕业、独自来上海打拼不久的、怯生生的小姑娘。她对陌生的男性怀有天然的警惕和距离感。
然而,“交通大学毕业生”的光环,在她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分量。那是她仰望的学识与前途的象征。石星的出现,一个住在对门、开门就能看见、看起来干净沉稳的名校毕业生,几乎完美地填补了她对未来“理想男友”模糊憧憬中的关键位置——近在咫尺,又带着令人心安的“高级感”。这份基于身份和物理距离的初始好感与幻想,是石星计划的核心。
傍晚,石星拿着新脸盆毛巾,准备去走廊尽头的公用洗漱池。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几乎是同时!
“吱呀——”
对面的门也打开了!
一个穿着朴素(像是厂服)、身形单薄的女孩正站在门口,手里也拿着脸盆毛巾,似乎正准备出来。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露出一张清秀但带着明显稚气和紧张的脸庞。她的眼睛很大,清澈见底,此刻正因这突如其来的“门对门”相遇而写满了惊慌,像一只在洞口被堵住的小动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攥住了脸盆边缘,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西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石星立刻压下心中的波澜,露出一个温和得体的笑容,声音放得很轻,尽量不带任何压迫感:“你好,我是今天刚搬来的,住这间。”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门。
阿英——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显然被这零距离的“邻居登场”吓到了。她脸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首视石星。喉咙里似乎哽了一下,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蚊子哼哼般挤出两个字:
“你…你好…”
然后,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低下头,侧身从石星身边飞快地挤过(走廊狭窄得必须侧身),端着盆,几乎是跑向了走廊尽头的洗漱池方向。拖鞋拍打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三楼走廊里格外清晰。
石星站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女孩擦肩而过时带起的、淡淡的香皂味和一丝工厂里特有的、微弱的松香气(焊锡?)。第一次接触,短暂、慌乱、充满了警惕和羞怯,但物理空间的极度接近,让这种接触的冲击力远超预期。他捕捉到了阿英眼中那份对陌生男性的本能警惕,但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份因距离过近而被无限放大的、属于年轻女孩的羞赧和无措。她点头回应时那细若蚊呐的“你好”,以及那飞红的脸颊,都证明着陆大爷那句“便宜你小子了”并非虚言——物理上的“隔壁”,为他叩开那扇心门,提供了无与伦比的地利。
他走到洗漱池边,阿英正背对着他,埋头用力搓洗毛巾,耳根似乎还是红的。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下。石星知道,自己这场精心策划的“偶遇”,在这门对门、阳台共用、呼吸相闻的三楼小天地里,以一种极具戏剧性和冲击力的方式,正式拉开了序幕。浪漫的伏笔,己在这动迁前夜的陋巷民房三楼,以零距离的姿态,牢牢埋下。未来的每一次推门、每一次在阳台的晾晒、每一次走廊的擦肩,都将成为故事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