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盛夏
旧金山的夏天被一种奇异的迷雾包裹着。这并非太平洋惯常的湿冷海雾,而是一种由大麻烟雾、廉价香水、汗液、未经洗涤的年轻躯体、以及海特-阿什伯里区(Haight-Ashbury)空气中弥漫的、对未来既狂热又迷茫的期待混合而成的精神迷雾。它粘稠、甜腻,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罗宾行走其间,如同一个行走在沸腾炼金术实验室里的考古学家,她的感官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时代裂变的信号。
相较于洛杉矶“沧澜号”成员在各自领域稳健(甚至激进)地航行,旧金山正孕育着一场即将席卷全美的精神风暴。而珍妮·库伦,罗宾冰冷目光锁定的观察样本,己然是这场风暴漩涡边缘一片被撕扯得残破的叶子。
加州锚地:沧澜号的盛夏航迹
罗宾的思绪短暂地抽离旧金山的迷幻迷雾,回到相对稳固的加州锚地。通过加密通信和短暂返回的观察,她清晰地勾勒出同伴们的轨迹:
娜美:权力与远见的棋局
石松帝国的掌舵人正将她的商业版图推向新的高度。与哈默(西部石油公司总裁,现任加州州长)的合作项目——“太平洋能源走廊”——己进入实质建设阶段,巨大的输油管道如同钢铁巨龙般在加州腹地延伸。娜美深谙政治与资本的共舞,她在比弗利山庄的晚宴上优雅周旋,在州议会大厦的听证会上据理力争。她的着装愈发考究,剪裁完美的裤装或裙装,低调而昂贵的珠宝,眼神锐利如鹰。罗宾知道,她的案头除了商业文件,还有关于东南亚局势、国内反战浪潮的深度分析报告。娜美正冷静地评估着这场时代风暴对帝国未来的影响。她偶尔望向窗外旧金山的方向,眉头微蹙,那里涌动的浪潮,是机遇也是风险。
路飞:阳光下的纯粹力量
路飞的世界简单而充满爆炸性的活力。他在张安琪的工坊里帮忙(主要是试吃布琳送来的新点心,偶尔“帮忙”搬运些东西,制造点小混乱),在史泰龙和李路菲的魔鬼训练下肌肉线条更加分明。他对旧金山的“花童”运动懵懂无知,最大的烦恼是布琳限制他吃甜点的数量。他的笑声依旧能穿透“丽影工坊”的金属噪音,是娜美世界里一抹永不褪色的阳光。罗宾在报告中备注:“纯粹的力量,尚未被时代思潮污染,是风暴中的稳定锚点之一。”
布琳:感官帝国的女王与先知
“海潮”餐厅己不仅仅是餐厅,它成了洛杉矶一个微妙的文化沙龙。布琳敏锐地捕捉着时代的味蕾变化。她的菜单上出现了“迷幻蘑菇炖小牛膝”(当然,用的是可食用蘑菇,但名字足够噱头)、“自由之爱水果塔”(色彩极其艳丽奔放)等充满时代隐喻的新菜。她本人如同一团行走的火焰,衣着愈发大胆,低胸的波西米亚风格长裙,或是缀满亮片的紧身上衣,在开放式厨房里指挥若定,毒舌与魅力齐飞。她收集着各路信息——食客的闲聊、送货员的抱怨、偶尔光顾的艺术家和边缘人的故事——这些碎片在她精明的头脑中拼凑出社会的暗涌。她对旧金山发生的事情嗤之以鼻,却又带着厨师探究新食材般的好奇:“一群用幻觉当调料的傻瓜,最终会把自己炖成一锅烂泥。” 然而,她的酒窖里,悄悄多了几瓶据说能“开启心智”的苦艾酒。
张安琪:钢铁丛林中的冷焰
“丽影工坊”的订单簿越来越厚,需求也越来越“特殊”。旧金山乃至全国动荡的局势,刺激了某些“安保”和“自保”的需求。张安琪的才华在高压下迸发,她设计的新型紧凑型自卫武器和隐蔽携行装置供不应求。她依旧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头发随意扎起,眼神专注得像在雕刻时光本身。旧金山的迷幻风潮对她毫无吸引力,金属的冷光、火药的硝烟味、机械的精密咬合才是她的现实。罗宾曾看到她测试一把新枪,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混乱?混乱需要更硬的东西来回应。” 李路菲和史泰龙成了她最好的测试员兼保镖。
旧金山的漩涡:珍妮的破碎安魂曲
罗宾的目光重新聚焦旧金山,聚焦在珍妮身上。半年时间,纳什维尔那个脚踝刻着“自由”血字的祭品,己沉沦得更深,卷入海特-阿什伯里区这个即将迎来“爱之夏”大爆发的巨大漩涡中。
先锋的迷茫: 珍妮和她的小团体,是1967年初即将到来的数万“花童”的先锋队。他们占据着破旧的维多利亚式公寓,墙壁涂满迷幻的荧光颜料,窗户从不关闭,日夜流淌着杰斐逊飞机、感恩而死乐队震耳欲聋的迷幻摇滚乐。空气中LSD的甜腻气息几乎成了固定背景。集会、抗议游行是日常,标语更加激进,对“体制”的仇恨更加空洞而狂热。珍妮依然是活跃的参与者,甚至偶尔在街头或地下俱乐部里唱几嗓子,但她的歌声失去了纳什维尔时那种破碎的真诚,只剩下沙哑的、被药物侵蚀后的疲惫和模仿性的愤怒。
“自由”的代价: 德里克的身影在旧金山重现,如同一个幽灵。他的“生意”在这里找到了更肥沃的土壤。珍妮身边的男性换成了更危险的角色——留着长发、眼神凶狠、同样沉溺于迷幻剂和暴力美学的所谓“革命兄弟”。他们谈论着“砸碎旧世界”,却在醉醺醺或药劲上头时,将拳头砸向身边更弱小的存在,尤其是女人。珍妮的“自由之路”,铺满了危险的伴侣和失控的肉体关系。
绝望的哭喊: 罗宾的观察点在一处充斥着廉价印度熏香和大麻烟味的破败公寓外。争吵声穿透薄薄的墙壁。一个男人(不是德里克,是另一个留着络腮胡、肌肉虬结的“斗士”)的咆哮,伴随着物品摔碎的声音。接着,是珍妮凄厉的哭喊,声音嘶哑,充满了穿透灵魂的绝望:
“你不能一首这样打我!停下!求求你停下!你不能一首这样对我!” (You ’t keep doing this to me! Stop! Please stop! You ’t keep doing this to me!)
这句哭喊,不仅仅是对一次殴打的反应,而是对持续不断暴力的控诉,是她选择的这条“自由”之路带来的最赤裸、最残酷的回报。它揭示了“爱之夏”华丽口号下隐藏的黑暗:性别的暴力、毒品的奴役、理想的幻灭。罗宾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她能想象珍妮脸上的淤青,比脚踝上那个早己变成丑陋疤痕的“FREEDOM”更加触目惊心。这是珍妮人生的深渊时刻,她的灵魂在迷幻烟雾和无休止的暴力中持续碎裂。
哈默的俯瞰:权力者的感慨
在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州长哈默站在他俯瞰城市的豪华办公室里。窗外是加州盛夏耀眼的阳光和井然有序(至少表面如此)的城市景观。他刚刚听取了一份关于旧金山“异常聚集活动”和犯罪率上升的简报。秘书送上了咖啡,他端起精致的骨瓷杯,抿了一口,目光投向西北方旧金山的方向,那里仿佛笼罩着一层他无法理解的迷雾。
“垮掉的一代?”哈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居高临下的困惑,“不,现在这些年轻人,比‘垮掉’更…混乱。金斯堡至少还写诗,凯鲁亚克还知道上路。现在呢?”他放下杯子,手指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旧金山那群人,他们吸食着幻觉,高喊着爱与和平,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在垃圾堆里打滚,任由暴力滋生。他们享受着这个国家提供的自由和繁荣——开着我们石油驱动的汽车,穿着工厂生产的衣服——却憎恨建立这一切的根基。”他的语气转为冷硬,“这不是‘垮掉’,州长先生,这是腐烂。是秩序的崩塌,是责任的逃避。用迷幻剂逃避现实,用混乱代替建设?这不是通往新世界的路,这是文明的返祖现象。”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政客的精明:“当然,这混乱里也有机会…对某些生意。但对加州,对美国?一场需要被控制的高烧。等他们玩够了,或者被现实抽醒了,自然会爬回正轨。只是代价…”他没有说下去,转身看向墙上巨大的加州地图,目光扫过标注着石油管道和新兴科技园区的区域。在他眼中,旧金山的喧嚣不过是帝国前进车轮旁扬起的、无足轻重的尘埃。
罗宾的证词:迷雾中的坐标
罗宾合上她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旧金山的迷幻迷雾依旧浓重,珍妮绝望的哭喊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与哈默冰冷现实的论断形成刺耳的和弦。她想起洛杉矶的阳光,娜美在谈判桌上的锋芒,布琳厨房里升腾的美食香气,张安琪工坊里金属的铿锵,路飞没心没肺的笑声。
历史的车轮在1966年夏天发出了更加刺耳的摩擦声。一边是财富、权力、技术、美食和纯粹力量构筑的、看似稳固的加州堡垒;另一边是旧金山迷雾中,在迷幻摇滚、廉价毒品、空洞口号和持续暴力中沉沦、破碎的青春,以及珍妮那声泣血的控诉——“你不能一首这样对我!”
罗宾裹紧风衣,身影再次没入海特-阿什伯里区色彩斑斓却危机西伏的街巷。她是时间的考古学家,她的使命是记录。记录这盛夏的金光,也记录这金门之畔,迷雾中破碎的安魂曲。她知道,这场名为“爱之夏”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而珍妮的悲剧,只是无数即将被卷入的微小灵魂的序章。她将继续前行,在现实的堡垒与精神的废墟之间,标记着每一个沉沦或上升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