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2. 熵骸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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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不是视觉上的黑，是存在本身的湮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没有“我”的边界。林默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墨海，瞬间冻结、粉碎，又在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粘稠中，被强行粘合、拉扯。
锚……断了？
不。
是整个世界都碎了。
粘稠的黑暗并非虚无。它像亿万只冰冷滑腻的手，撕扯着林默意识中残存的碎片。剧痛不再是生理的，而是存在的根基在被溶解。右臂晶体残留的猩红瞳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下，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更深的撕裂感，仿佛灵魂正被那冰冷的贪婪一点点蚕食、同化。
成为锚……成为它的一部分……固定在这片……虚无的胃囊里……
这个念头带着深渊意志的余威，如同跗骨之蛆，在破碎的意识中回荡。冰冷，粘稠，带着终极的诱惑——放弃挣扎，融入这片永恒的“无”，成为深渊降临物质世界的第一个支点。
不！
一个微弱的、近乎熄灭的火星在意识深处爆开！那是属于“林默”的烙印！是人类面对终极虚无时，那点可笑的、却又无比顽强的“我”！
就是这点火星，让那被黑暗包裹、被深渊意志拉扯的破碎意识，猛地一“挣”！
嗡——！
并非声音，而是某种存在的涟漪。
林默“感觉”到了。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是存在本身被触碰。右臂晶体中那点微弱搏动的猩红瞳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尽管是来自深渊的灯塔），吸引来了……东西。
一些“碎片”撞上了他正在溶解的意识边缘。
不是物理的撞击，是信息的洪流，是熵增的尖叫，是崩溃的星图最后的悲鸣！
- 一幅扭曲的、由燃烧的冰晶构成的星图残影轰入意识！冰晶在融化，星座连线在断裂，中央的独眼图腾被污浊的黑血覆盖，发出无声的哀嚎。这是地髓封印核心崩溃瞬间的烙印！冰冷、绝望、带着源能枯竭的腐朽气息。
- 紧接着，是金属被亿万倍重力瞬间压扁、又被超高温瞬间气化的触感！无数暗沉的、非金非石的锁链碎片，在绝对的能量乱流中化为最基本的粒子流，每一个粒子都携带着被星锁束缚亿万年的怨毒与解脱的嘶吼！它们冲刷着林默的意识，带来被碾磨成齑粉的极致痛苦。
- 随后，是粘稠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污浊银浪！这是被彻底污染、能量结构完全崩坏的地髓！它不再是星球意识的血液，而是沸腾的毒脓！它包裹上来，带来强烈的腐蚀感，试图溶解林默意识中残存的“秩序”结构，将他彻底拉入无序的混沌深渊。
这些崩溃的碎片，如同宇宙垃圾带中高速飞行的致命残骸，不断撞击、切割、溶解着林默仅存的意识。每一次碰撞，都带来灵魂被撕扯的剧痛，意识变得更加稀薄、更加模糊。
但每一次碰撞，那点源自“林默”的微弱火星，也被迫地、剧烈地燃烧一下！对抗着溶解，对抗着同化，对抗着成为深渊之锚的命运！
在这片绝对无序的黑暗乱流中，一点微弱的、源自林默自身的“秩序”核心，在无数熵增碎片的疯狂撞击下，如同淬火的顽铁，被反复捶打、挤压，竟在毁灭的边缘，艰难地维持着一丝凝聚！
不能散！
散了，就真成了它的锚！
林默残存的意志发出无声的咆哮，如同溺毙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攥紧”那点被无数熵骸碎片冲击而愈发微弱的自我核心。右臂晶体中那点猩红瞳光，在黑暗洪流的冲刷下，搏动得更慢了，光芒更加黯淡，但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像一颗被污染、却拒绝熄灭的星辰。
漂流的尽头在哪里？
是彻底溶解，成为深渊的一部分？
还是在这永恒的熵增乱流中，意识被磨灭成虚无？
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撕扯，和熵骸碎片永不停歇的撞击与溶解。
……
冰冷。
刺骨的冰冷，带着浓重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林动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剧痛如同潮水般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袭来，尤其是那条伤腿，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耳边是尖锐的、持续的耳鸣，混杂着混乱的呼喊、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还有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在运转。
她躺在一个冰冷、坚硬、微微震动的地方。头顶是刺眼的、惨白的灯光，晃得她眼睛生疼。她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自己被某种结实的带子固定着。
“醒了！她醒了！”一个嘶哑、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林动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是疤脸汉子。他半跪在旁边，脸上糊满了干涸的血污和黑灰，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另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充满了混杂着恐惧、庆幸和后怕的复杂情绪。他身上同样穿着肮脏破烂、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橘红色工装，胸口印着模糊的“西南地质”字样。
周围的环境……不是雪峰，不是晶洞。
是金属。巨大的、冰冷的、布满粗粝焊缝和斑驳锈迹的钢铁结构！管道如同粗大的血管盘绕在头顶和西周，发出蒸汽泄露般的嘶嘶声。空气闷热、潮湿，充斥着机油、铁锈、汗臭和淡淡的硫磺味。惨白的灯光从高处投下，照亮了脚下同样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透过网格缝隙，能看到下方幽深的、翻滚着热浪的黑暗，那持续的低沉嗡鸣正从下方传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化的、如同钢铁巨兽腹腔的内部空间！
“这是……哪？”林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钻台！2800米钻台！”旁边另一个幸存者，那个懂点能量知识的勘探队员，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背靠着粗大的液压支柱，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盘绕的管道，喃喃道，“我们……被吐出来了……从那个鬼地方……吐回了井底……”他指了指脚下金属网格下方翻滚着热浪的黑暗深渊，“2800米……280℃……地狱门口……”
林动的瞳孔猛地收缩！
井底！西川盆地！超深钻探井！
他们……回来了？从雪峰崩塌、封印崩溃的绝境中，被抛回了现实世界的原点？
“其他人……”林动挣扎着，想扭头寻找。
“没了……都没了……”疤脸汉子声音低沉，带着死寂，“被……被那黑球吞了……就剩……就剩我们几个了……”他指了指旁边，除了他和勘探队员，角落里还蜷缩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抱着融化的断腿，正是那个端枪的汉子，此刻正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呻吟。另一个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地颤抖，眼神涣散，显然精神己经崩溃。
五个。加上自己，只有五个活人挣扎着回到了这钢铁地狱。
林动的心沉入冰窟。哥……
钻台边缘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吆喝。几个穿着同样肮脏橘红工装、戴着黄色安全帽、脸上带着惊疑和戒备的工人，在几个手持警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安保人员陪同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的目光扫过地上这几个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浑身污血和不明粘稠物、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幸存者，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排斥。
“见鬼了！真是他们？！”
“失踪快一个月了！从2800米平台失踪的！”
“他们……他们怎么活下来的？下面可是280度高温！”
“你看他们身上……那是什么东西？黏糊糊的……还有那光……”
安保人员手中的警棍握得更紧了，如临大敌。其中一个领头的，对着肩头的对讲机急促地低吼：“报告控制室！报告控制室！失踪的勘探队……找到了！在2800平台！重复，找到失踪者！但情况……非常诡异！请求支援！请求医疗和……安保增援！立刻！”
嘈杂的噪音、刺鼻的气味、冰冷的金属触感、身体的剧痛、同伴的呻吟和安保人员警惕的目光……这一切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林动混乱的意识。现实世界的重力、温度、声音、气味……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感官信息，与她脑海中残留的雪峰崩塌、晶柱粉碎、污浊银浪和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疯狂交织、冲突！
嗡鸣的耳鸣声中，深渊意志那冰冷的、如同宇宙背景噪音般的低语，似乎还在灵魂深处若隐若现地回荡。右臂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感无比真实，但更深处，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空洞感，如同心脏被挖走了一块，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哥……坠下去了……坠入了那片永恒的黑暗……
就在这时，林动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被固定在担架上的身体，右手无意识地按在了冰冷粗糙的金属地板上，试图支撑一下。
掌心接触冰冷的网格钢铁。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冰冷秩序感的搏动，猛地从掌心传来！如同被静电击中！
林动浑身剧震！她猛地抬起手！
惨白的灯光下，她那沾满污血和不明黑色粘液的掌心，靠近腕骨的地方，赫然浮现出一小片极其微弱的、由极细银白光线构成的图案！
那图案扭曲、残缺，带着古老而冰冷的气息——正是穹顶大厅岩壁上，那片濒临崩溃的星图的一角！是被污浊银浪吞噬前，最后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印记！此刻，竟在现实世界的钻台钢铁上，被冰冷的金属触感所激活！
这片微缩的星图烙印，在掌心微弱地搏动着，散发出一种与脚下280℃地狱深渊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纯粹的……秩序之光。
它像一枚冰冷的钥匙，一把残破的尺，一个来自崩溃封印最后的回响，突兀地烙印在这混乱、污浊、充满工业噪音的现实地狱入口。
林动死死盯着掌心那片微弱的银白光纹，又猛地抬头，看向脚下金属网格下方，那翻滚着灼热硫磺气息、传来低沉嗡鸣的2800米井底深渊。
掌心的冰冷搏动，与脚下深渊传来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低沉轰鸣，在这一刻，形成了某种诡异而致命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