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地脉低吼
生石灰的白色粉末如同暴雪，覆盖了溪边洼地，覆盖了菜圃新翻的泥土。洼地里那几块露出青黑底色的“龙骨石”被彻底掩埋，菜圃里那些刚刚冒头的嫩绿菜苗也被无情地压在灰白之下。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石灰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呛得人喉咙发痒，眼睛发酸。洼地边缘，几丛被石灰灼烧的野草迅速枯萎发黑，蜷缩成扭曲的焦炭。
混乱的喧嚣暂时被压制。撒石灰的汉子们喘着粗气，脸上、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白灰，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惊悸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凶狠。他们看着被石灰覆盖的洼地和菜圃，像是在看两座新垒的坟茔。被隔离在空地边缘的李老栓和张婶几人，蜷缩在角落里，如同待宰的牲畜。李老栓那只青黑蔓延到肩膀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皮肤下的血管纹路如同墨线勾勒的蛛网，散发着死气。张婶则死死攥着自己那根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的食指，眼神空洞，身体不住地发抖。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赵铁牛拄着拐，拖着残腿，在石灰飞扬的尘埃中来回巡视。独眼里的凶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每一个角落。他的咆哮嘶哑而疲惫，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盖严实！不准留缝！谁敢靠近！打断腿！”拐杖每一次顿地，都带起一片白灰。他像一头受伤的、却更加暴戾的独狼，用最原始的方式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秩序。
林默站在隘口内侧新垒的矮墙旁。矮墙的泥浆尚未干透，灰白的表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掌心再次轻轻按在冰冷的墙面上。粗糙的碎石颗粒硌着皮肤。
嗡……嗡……嗡……
那细微的震颤感，非但没有被石灰层隔绝，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有力！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强行唤醒，正不耐烦地、带着被冒犯的狂怒……撞击着囚笼！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更加贪婪、更加恶毒的吸力！仿佛要将整个山谷的生灵气血都抽干！
林默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指尖冰凉刺骨！他能感觉到，那深埋墙基之下的青黑硬物，正疯狂地汲取着……某种力量！是那覆盖其上的生石灰？还是……这山谷本身的地脉？！
“默哥儿！”山猫几乎是连滚爬带地从后山断崖方向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崖……崖壁！声音……声音更大了！柱子……柱子他……他疯了！！”
林默瞳孔骤然收缩！身影如电，瞬间掠出！赵铁牛也猛地转身，拖着残腿，拄着拐杖疯狂地跟了上去！
后山断崖。凄厉的风声如同鬼哭。原本守在崖下的几个汉子，此刻全都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地聚在远离崖壁的一块巨石后面。柱子被他们死死按在地上！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嘶吼，身体疯狂地扭动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几个壮汉几乎按不住他！
“放开我！放开我——！”柱子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非人的疯狂，“它们在叫我！在叫我啊——！让我过去！让我过去——！门开了！门开了——！”
他一边嘶吼，一边拼命挣扎着，扭曲的脖颈如同濒死的鱼，拼命转向断崖的方向！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渴望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献祭般的狂热？！
“嗡……嗡……嗡……”
这一次，林默甚至不需要刻意凝神！那低沉、浑厚、如同无数巨鼓在地底深处同时擂响的……嗡鸣声！清晰无比地从断崖的岩壁深处传来！不再是断断续续的震颤，而是连绵不绝的、带着某种古老而邪恶韵律的……轰鸣！整个崖壁仿佛都在微微颤抖！细小的碎石簌簌滚落！
林默冲到崖边！罡风如同刀锋刮过脸颊！他低头看向深渊！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旋转的漩涡！那轰鸣声，正是从漩涡的最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召唤！
“柱子！”赵铁牛嘶吼着，拖着残腿扑到被按住的柱子身边，独眼里的凶光几乎要喷出来，“你他娘的给老子醒醒！醒醒！”
“嗬嗬……门……开了……”柱子猛地转过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赵铁牛，嘴角咧开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笑容，涎水混合着血沫流淌下来，“它们……来了……来接我了……嗬嗬嗬……”他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巨力，竟然硬生生掀翻了按着他肩膀的一个汉子！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断崖边缘猛扑过去！
“拦住他——！！”赵铁牛目眦欲裂！拐杖脱手飞出，砸向柱子的后背！但迟了！
柱子脸上带着那诡异而狂热的笑容，身体腾空而起，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跃入了那深不见底的、轰鸣作响的黑暗深渊！
“不——！！”山猫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噗通！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水的声响，从深渊深处传来！极其遥远，却又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开！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整个山谷！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大地在脚下疯狂颤抖！山壁上的碎石如同暴雨般滚落！新垒的矮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白的泥浆簌簌剥落！窝棚区的草棚剧烈摇晃，发出吱嘎的断裂声！惊恐的尖叫和哭喊瞬间撕裂了山谷的死寂！
“地龙翻身！地龙翻身了——！！”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洼地里，那厚厚的石灰层猛地向上拱起！如同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疯狂顶撞！灰白的粉末如同喷泉般炸开！露出底下……一片如同活物般蠕动、翻腾的……青黑色泥浆？！那泥浆表面，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颗粒如同沸腾的气泡般翻滚！洼地边缘的泥土迅速被染成同样的青黑色，如同瘟疫般向西周蔓延！
菜圃里，覆盖的石灰层同样被拱破！被压在下面的泥土如同烧开的沥青般翻滚、冒泡！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甜腥腐烂气息的恶臭冲天而起！那些被石灰灼烧过的菜苗，瞬间枯萎、发黑、化为灰烬！而周围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同样的青黑色！
断崖方向，那地底深处的轰鸣声陡然拔高！变成一种震耳欲聋的、如同亿万只巨兽同时咆哮的……嘶吼！整个崖壁剧烈摇晃！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碎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深渊之下的黑暗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邪恶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深渊底部……汹涌而上！
林默站在剧烈摇晃的断崖边缘，身体如同狂风中的礁石。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攥的拳头！掌心那点暗红的血痂处……一股更加尖锐、更加贪婪的冰冷吸力，如同活物般狠狠钻入！沿着手臂的经络，疯狂向上侵蚀！皮肤下的血管，瞬间浮现出淡淡的……青黑色纹路？！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剧烈震动、如同末日降临的山谷：崩塌的矮墙，翻腾的青黑泥浆，蔓延的“腐土”，崩塌的断崖，深渊中咆哮的漩涡……还有那些在恐惧和混乱中尖叫、奔逃、如同蝼蚁般渺小无助的身影。
哑巴张临死前那破碎的、如同诅咒般的呓语，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绝望！
“门开了……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