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石下悸动
山谷的夜，被强行绷紧。谷口、隘口、后山断崖，新设的岗哨如同钉子般楔入黑暗。火把的光晕在风中摇曳，将守夜汉子们紧绷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弓弦被拉满的吱嘎声，火铳引药池里火石的摩擦声，混合着粗重压抑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灰的焦糊味、生石灰的刺鼻气息，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和硝烟余烬。
恐慌被暂时压进了心底，如同被巨石镇住的沸水，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滚着不安的泡沫。窝棚区安静了许多，但草帘缝隙后窥探的眼睛并未减少。男人们握紧了分发的简陋武器，妇孺们蜷缩在角落，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林默那冰冷的命令——“靠近百步，首接射杀”——像一道无形的铁闸，悬在每个人心头，既是屏障，也是沉重的枷锁。
林默没有回自己的木屋。他盘膝坐在隘口内侧那块被他亲手拖拽过来、压住青黑硬物浅坑的沉重条石上。冰冷的石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他闭着眼，呼吸悠长而平稳，如同老僧入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掌心被指甲刺破的伤口传来阵阵隐痛。更深处，那股被生石灰和厚土暂时隔绝的冰冷悸动，并未消失。它如同一条蛰伏在骨髓深处的毒蛇，正缓慢地、无声地……苏醒！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敲击着那深埋地底的封印！那两块被强行拆散、深埋的青黑硬物，隔着数尺厚的泥土和石灰，隔着冰冷的岩石，竟隐隐传来一种……共鸣？！一种渴望重新聚合的、带着无尽贪婪和恶意的……呼唤！
这感觉……越来越清晰！
林默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隘口外那片浓稠的黑暗。那里，除了风声呜咽，只有岗哨火把摇曳的光晕。
错觉？不！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朝下，轻轻按在身下冰冷的条石表面。粗糙的石质摩擦着皮肤。他闭上眼，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掌心。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耳朵捕捉的……震颤！如同最细微的琴弦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从条石深处传来！沿着手臂的骨骼，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
不是错觉！
那被压在条石之下的青黑硬物……在动！或者说……在……脉动？！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强行唤醒，正不甘地、带着怨毒地……搏动！
林默的呼吸骤然一窒！一股比之前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那悸动中蕴含的……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和贪婪，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恶意！一种要将所有接触者拖入永恒黑暗的……诅咒！
他猛地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门开了……它们来了……”
哑巴张临死前那破碎的、如同诅咒般的呓语，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真实感！
那两块石头……根本不是钥匙！它们是……信标？！是吸引“它们”降临的……灯塔？！
“默哥儿？”赵铁牛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从旁边响起。他拄着拐，拖着残腿，挪到条石旁。独眼在昏暗光线下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最后落在林默略显苍白的脸上，“你……没事吧？”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沙哑：“没事。有点累。”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隘口外，“岗哨怎么样？”
“都绷着呢。”赵铁牛啐了一口唾沫，独眼里凶光闪烁，“兔崽子们，没一个敢打瞌睡！老子刚转了一圈，弓弦都绷得紧紧的！火铳也装好了药！就等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敢露头！”他用力顿了顿拐杖，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林默微微颔首。他走到隘口边缘，夜风带着河水的湿冷扑面而来。他望向山谷深处。居住区的火光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一些，恐慌暂时被压制，但那股无形的紧张感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弥漫在空气中。
“铁牛叔，”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天亮后，你带人，把隘口内侧这道矮墙，再加高三尺。用碎石和泥浆，夯结实点。”
赵铁牛一愣，独眼看向隘口内侧那道刚刚被王木匠带人垒起来的、只到腰间的简陋矮墙。“加高？三尺？”他有些不解，“默哥儿，这墙……挡个流矢还行，真要是大队人马冲……”
“不是挡人马。”林默打断他，目光依旧投向深沉的黑暗，“是挡……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赵铁牛眉头紧锁，独眼里的凶光被疑惑取代，“啥东西？”
林默没有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墙基……往下挖深三尺。挖出来的土……别乱堆。混上生石灰，再填回去。压紧。”
赵铁牛看着林默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硬的侧脸，心头猛地一跳！混生石灰填土？这……这像是在……封坟？！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想起了哑巴张临死前的疯话，想起了那两块邪门的青黑石头……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看到林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重重点头，拐杖狠狠顿地：“成！天亮就干！老子亲自盯着！挖深！填实！压死它！”
林默不再言语。他转身，重新坐回那块冰冷的条石上。掌心再次轻轻按在石面。
嗡……
那细微的、带着无尽恶意的脉动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清晰地传来。这一次，更加有力！更加……迫切！
他缓缓闭上眼。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冰冷的、非人的视线，正穿透无垠的虚空，死死地、贪婪地……锁定着这块被巨石镇压的浅坑！
夜，还很长。而深埋地底的悸动，正变得越来越……难以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