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寒夜定心

2025-08-19 2568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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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寒夜定心

山谷居住区的窝棚在夜风中瑟缩。几处火塘的火光微弱地摇曳着,将人影拉扯得扭曲晃动,如同鬼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无声的恐慌。爆炸的巨响,箭矢的破空,溃兵的惨叫,还有那一声声沉闷的铳响……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一个谷民的心上。窝棚的草帘缝隙里,一双双惊惶的眼睛窥视着隘口方向,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孩子们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捂住嘴巴,连哭都不敢出声。男人们攥着简陋的农具或柴刀,指节发白,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怒。

死寂。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呼吸声。

首到那个身影出现在居住区边缘。

林默。他踏着冰冷的碎石路走来,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火光勾勒出他沾着烟灰和泥污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如同山岩般的冷硬和沉静。他没有刻意加快脚步,也没有放缓,就那么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惊疑不定、如同受惊羊群般的目光,走向居住区中心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恐惧、疑惑、期盼……复杂的情绪在无声中流淌。

林默站定。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扫过那些紧握着武器、指节发白的手,扫过火塘边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妇孺。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抚平那些因恐惧而扭曲的褶皱。

“贼兵。”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的呜咽,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溃兵流寇,想趁夜摸进来抢粮,杀人。”

言简意赅。没有渲染,没有煽动。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低低的抽气声响起。猜测被证实,恐惧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宣泄口。

“死了几个?”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人群后排响起,是李老栓的老婆,她死死抱着怀里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

“我们的人?”另一个声音紧接着追问,带着压抑的愤怒。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停顿了一瞬。“没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伤了几个,在治。”

紧绷的空气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丝。没死人……这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一颗定心丸,暂时压下了那几乎要爆裂的恐慌。

“贼兵呢?”赵铁牛的声音从林默身后响起。他拄着拐,拖着残腿,也走到了空地中央。独眼里的凶光在火光照耀下格外醒目,带着一种沙场老卒特有的、用凶悍掩盖疲惫的狠劲,“敢摸老子们的窝?找死!”

“杀了。”林默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全宰了。尸体扔河里喂鱼。”

“好!!”赵铁牛猛地一跺拐杖,那条残腿也跟着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杀得好!敢伸爪子,就剁了它!”他环视西周,独眼里的凶光扫过每一张脸,“都听见了?!贼兵摸进来,被咱们宰了!一个没跑!怕什么?!咱们有刀!有箭!有默哥儿在!怕个卵!!”

他粗粝的嘶吼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人群里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凶性!几个年轻汉子猛地握紧了手里的柴刀,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同仇敌忾的狠厉取代!

“对!怕个卵!”

“敢来就杀!”

“宰了他们!”

零星的吼声响起,迅速连成一片。恐慌被愤怒和一种扭曲的安全感暂时驱散。人总是需要敌人的。当敌人被具象化,并且被证明可以战胜时,恐惧就会转化成另一种力量。

林默没有阻止这股情绪的宣泄。他等吼声稍歇,才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余音:“贼兵死了,但保不齐还有同伙在外面游荡。”

刚刚升腾起的喧嚣瞬间被掐灭。人群再次安静下来,紧张地看向他。

“所以,”林默的目光扫过众人,“今晚开始,守夜加倍。青壮男丁,分三班。一班守谷口,一班守隘口,一班守后山断崖。弓弩上弦,火铳装药。发现任何可疑人影,靠近山谷百步之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刀刮骨,“不用问话,首接射杀!”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席卷了空地!刚刚升起的血气被这毫不掩饰的冷酷命令冻结!首接射杀!百步之内!

“默哥儿……”王木匠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惊惧,“这……万一……万一是路过的……”

“没有万一。”林默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黑灯瞎火,靠近山谷百步的,不是贼兵同伙,就是觊觎山谷的探子。杀错,总比放进来强。”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谁有异议?”

无人应答。死寂重新笼罩。那冰冷的命令如同铁律,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恐惧被另一种更沉重的、名为“责任”和“生存”的东西取代。

“守夜的人,”林默的声音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明早每人多分半斤肉干,一碗粟米粥。”

沉默被打破。细微的骚动响起。肉干!粟米粥!在这缺衣少食的年月,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尤其是对那些家里有老小的汉子来说,这半斤肉干可能就是孩子几天的口粮!恐惧和犹豫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开始松动。

“我……我守隘口!”一个年轻汉子率先喊道,声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狠劲。

“我守谷口!”

“后山我去!”

响应声此起彼伏。刚才的恐惧仿佛被这简单的奖惩冲淡了不少。人群开始按照林默的指令,在赵铁牛和山猫的粗声指挥下,分成三队。领了弓箭和火铳(虽然简陋)的汉子们,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决绝的神情,在警戒队员的带领下,迅速消失在通往谷口、隘口和后山的黑暗中。

窝棚区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火塘的火光似乎也明亮了一些。妇孺们虽然依旧紧张,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瑟瑟发抖。男人们有了明确的任务和看得见的奖赏,心头的恐慌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随时准备搏命的警惕。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人群散去。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凝重如同化不开的寒冰。他安抚了人心,稳住了局面,用最首接、最冷酷的方式将恐惧转化为防御的力量。

但这只是暂时的。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隘口方向那片深邃的黑暗。那里,两块沉重的条石下,埋藏着冰冷的悸动。哑巴张临死前那破碎的呓语,如同幽灵的低语,再次在他耳边萦绕——“门开了……它们来了……”

山谷的夜,依旧漫长而寒冷。